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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制勘奉使
    御史台,制勘院。

    乌鸦绕着柏树飞旋,发出嘶哑的鸣叫声,杜韫玉不由顺着这声音转过头去,从铁栅栏的空隙中,能看见几只乌鸦欢腾地跳跃在树梢之间。

    言官御史常以“灵乌”自比,但此刻,杜韫玉听着这乌鸦鸣叫声,却只想起安懋曾直接表示不喜欢言官的坊间传言。

    这时,屋门被推开了,三个制勘官带着卷宗走了进来,坐到了杜韫玉的面前的桌子后面。

    这三个人是安懋回禁苑前,亲笔谕旨封的制勘官,原官职的品级都不高。

    三人坐定后,又进来一名小吏,朝四人行礼后坐到了角落的一张小几上,这名小吏是专门负责记录四人的言行的。

    笔墨纸砚是早就准备好的,那名小吏拿起笔后,就朝屋内的四人道,“四位大人,请。”

    尔后,太常博士姚世祉、翰林学士文一沾和殿中侍御史葛执均向坐在对面的杜韫玉出示了制勘官奉使印。

    这枚奉使印是要有安懋御旨才能拿到的,以示三人奉皇权行使审问职责。

    三人又各自报了姓名、原官职、籍贯和科考年月以示回避亲嫌。

    杜韫玉也按照这个顺序报了自己的情况,并且说明自己的举荐人是周惇。

    例行的程序过后,四人互相点头致意一下,才开始正式的问讯。

    杜韫玉是作为案件相关人进的制勘院,他有功名在身,官职也并没有解除,因此屋内没有人敢以对待罪犯的态度对他。

    葛执均先开口道,“请杜寺丞细讲讲上邶州木速蛮敲登闻鼓一案的查访情况。”

    杜韫玉便照着上奏给安懋的折子上的内容讲了一遍。

    葛执均道,“请杜寺丞再讲一遍。”

    杜韫玉看了一眼姚世祉和文一沾,两人都低头翻阅着案卷,杜韫玉咳嗽了一声,照刚刚说的再讲了一遍。

    葛执均道,“请杜寺丞再讲一遍罢。”

    杜韫玉清了清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

    葛执均目光炯炯地看着杜韫玉,他旁边的两个人还是像刚才那样翻着卷宗,连头都没抬一下。

    杜韫玉只能自救,“姚大人和文大人可有话要问?”

    文一沾像没听到杜韫玉的话一样继续翻着卷宗,姚世祉抬起头,道,“请杜寺丞再说一遍罢。”

    窗外的乌鸦又发出了一声嘶哑的鸣叫,叫声穿过栅栏,在寂静的屋中显得格外刺耳。

    杜韫玉知道这种审讯方法是通过一遍遍地重复问讯,从嫌疑人的口供中找出区别破绽或者蛛丝马迹。

    制勘官在案件结束之前都是住在御史台里,并且不能会见外客的,杜韫玉明白,面前的这三个人是打算和自己耗到底了。

    虽然每个进了制勘院的案件都有规定的结案时限,但是这件事牵扯的范围太大,势力错综复杂,安懋目前为止也没有下旨规定结案时限。

    葛执均又道,“请杜寺丞再说一遍查访情况罢。”

    杜韫玉的心思转了一圈,决定闭口不言。

    因为审讯之后还有录问的环节,他们三个如果给杜韫玉按上什么不实的罪名,在录问环节,杜韫玉可以翻供并要求更换制勘官重审。

    所以这种情况下,杜韫玉认为闭口不言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因为说得越多就越容易有错漏。

    葛执均又重复问了好几遍,杜韫玉都再不吐一个字。

    姚世祉开口了,“杜寺丞想必是口渴了。”他转向旁边那个正在记录的小吏,“去给杜寺丞端盏茶来罢。”

    那小吏放下了笔,朝屋内四人行了礼就推门出去了。

    葛执均翻着案卷,道,“杜寺丞在上邶州听了一首《醉妆词》,官伎出席公务宴饮,必按规制穿戴,想来也没化‘醉妆’,杜寺丞也未尽兴罢。”

    他合上案卷,对杜韫玉笑盈盈道,“我这儿有一曲《西江月》,倒是正合此情此景,杜寺丞听了定要张口与我和曲了。”

    说罢,他便慢悠悠唱道,“犊子悬车可畏,驴儿拔橛堪哀。凤凰晒翅命难捱,童子参禅魂捽。玉女登梯景惨,仙人献果伤哉。猕猴钻火不招来,换个夜叉望海。”

    杜韫玉的神色不变,只是抿了抿嘴,嘴角往下吣了吣,开口沉声道,“我是朝廷命官,若要动刑,你等应出示圣上明旨敕诏。”

    葛执均转头对姚世祉道,“杜寺丞和得可好?”

    姚世祉道,“不好,与此刻意境并不相符。”

    葛执均想了想,作出恍然大悟状,“是了,此曲必得有音律和奏才好。”

    姚世祉道,“是啊,此院中并无丝竹管弦,也难怪杜寺丞和得不好。”

    葛执均道,“必得‘鼠弹筝’才配此曲。”

    杜韫玉听两人一唱一和,终于完全变了脸色。

    一直坐在两人中间翻着案卷,不声不响的文一沾这时抬起了头,似惊觉一般地道,“杜寺丞的茶怎还没端来?”说完,不等两人回答,便自顾自地站起身道,“必是那小吏躲懒,我这就为杜寺丞去瞧瞧罢。”

    葛执均没接话,姚世祉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杜寺丞是朝廷命官,茶必得七分烫,能刚入口的才好。”

    文一沾转头对此刻面沉似水的杜韫玉抱歉地笑了笑,“请杜寺丞稍候片刻,我必得端盏好茶来。”

    杜韫玉对文一沾咬牙道,“文大人是光启六年的文状元,今已入翰林学士院供职。圣上封文大人为此案制勘官,就是信任文大人会秉公审理,文大人却为何与龌龊小人沆瀣一气?”

    文一沾没有回答杜韫玉的问题,拿起桌上的制勘官奉使印,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屋门。

    他沿着长长的甬道走出了屋子,走到了御史台的院中。

    案件还没结束,他不能出御史台的门,只能在院中徘徊。

    文一沾在院中慢慢踱着步,到了一无人处,忽而,一只乌鸦只朝他扑了过来,不急不缓地停在文一沾的手臂上。

    文一沾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那乌鸦张口一衔,便稳稳地叼着密信展翅飞出了御史台。

    文一沾抬头看着那只乌鸦快速飞出了自己的视线,随口便吟了两句《灵乌赋》中的句子,似是触景生情,“‘知我者谓吉之先,不知我者谓凶之类。故告之则反灾于身,不告之者则稔祸于人。’”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又慢慢朝前走去。

    他身后的那处铁栅栏传出了杜韫玉的惨叫声,只是与乌鸦的鸣叫声和在一起,倒听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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