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平康一怔,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唇。
范垂文见状,也不再多说,转而喝起了茶。
宋圣哲笑眯眯道,“彭大人是口渴了罢?再多喝口茶罢。”
彭平康端起茶碗,却没有喝茶,“那末,两位大人是不信此事了?”
范垂文放下茶碗,“我不敢随意论断此事真假,但文好德特特地向周大人告知此消息,必定是居心叵测。”他顿了顿,道,“文好德虽不稳重,但他着实是个谨慎人,即使他怕担干系,也不会这样贸然传话。”
周胤绪闻言,不由看向了彭平康,彭平康还是一派坦然之色,“文好德特特告知周大人,自然是因为他害怕周大人了。”
宋圣哲闻言,眉头一跳,转头去看范垂文,范垂文端着茶碗,不接话。
屋内静默了少顷,周胤绪开口问道,“文好德如何会怕我?”
彭平康看向周胤绪,微笑道,“周大人难道不知?琅州征役艰难,全因文经登名下投献土地太多,百姓为逃徭役,甚至甘当文氏的佃农家仆。”
“文好德以为周大人年少气盛,赴任琅州后见此情形,必定会上折子参文氏侵占民地,因此,他才把上邶州转卖投献土地的消息,截了一半,分成两次来传。”
“他料想,若是周大人刚直使气,必会先参了纪万里;若是周大人八面玲珑,必会搁置再议;若是周大人自矜偃蹇……”
周胤绪出声打断道,“总而言之,文好德是拿这传言探我的底,对罢?”
彭平康道,“不错,”彭平康说着,看了看一旁不作声的宋圣哲和范垂文,又对周胤绪微笑道,“但是归根结底,文好德这么做,是害怕周大人。”
周胤绪沉吟了一下,又去看范垂文和宋圣哲,两人都不接话。
彭平康继续道,“俗语所谓‘形势比人强’,文好德知道周大人出身显贵,因此,他尤其害怕,”他说着,特意扫了一眼面前三人,又把视线转回周胤绪身上,“他害怕,周大人在瑁梁府里左右逢源,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拿他作柴禾。”
范垂文轻轻地把手中的茶碗搁回了桌上。
周胤绪道,“我倒真没看出来文好德怕我。”
彭平康笑道,“周大人现下不妨问问,除了周大人,琅州有谁能灌文好德一肚皮的酒,还灌得他连回敬的本事都没有?”
周胤绪一怔,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是么?”
彭平康道,“是啊。”他意味深长道,“往常谁要灌文好德酒,他必会推了‘任意车’出来,从不会像昨晚一样照单全收。”
周胤绪沉默了一下,转头去看范垂文。
范垂文道,“试探之言,自然不可信。”
彭平康道,“文好德敢拿此传言试探周大人,便必定不怕周大人去参纪万里。”
周胤绪轻声道,“对,因为他根本不了解我,还摸不清我的底。”
周胤绪一说出这句话,屋内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彭平康又开口道,“假使周大人是那等要强乖戾之人,上错了折子,在圣上面前落了不是,文好德就不怕周大人反怨到他身上吗?”彭平康说着,微笑着看向范垂文,“范大人说的对,文好德着实是个谨慎人,因此,他敢对周大人传这句话,便是笃定,无论周大人参不参纪万里,都怪不到他头上去。”
宋圣哲道,“即便如此,那也不能断定……”
彭平康打断道,“宋大人,我什么都没有断定。”他侧了侧头,偏向周胤绪意有所指道,“只是我以为,这昨晚的话,都可以说是文好德说的,周大人不必被这一句试探给唬得不敢动弹了。”
宋圣哲佯作着“哟”了一声,“彭大人竟为周大人盘算得如此妥贴,”他端起茶盏,掀起碗盖作势掩口道,“怎么我初上任时,就没得着彭大人这份关切呢。”他呷了一口茶,半真半假道,“难不成,是我那时无意间做了什么错事,惹恼彭大人了?”
彭平康也半真半假道,“宋大人一向面面俱到,如何会做什么惹恼人的错事?论起来,也就一桩事体,做得不甚妥当。”
宋圣哲挑起眉,“哪桩事体?”
彭平康道,“宋大人竟让周大人不要来广德军拜访我,可是令我伤心啊。”
周胤绪忙帮着宋圣哲解释道,“是我先问及宋大人此事,宋大人只是说他初上任时不曾拜访广德军,我自遵前制而已。”
彭平康嘴角一扬,“是啊,现下我也没说纪万里非参不可,怎么宋大人就以为我对周大人居心不良了呢?”他状似无辜地看着周胤绪笑道,“周大人,我可要喊一声冤啊。”
周胤绪闻言,不由笑道,“这事儿说来也奇,怎么我一到琅州,朝我‘喊冤’的人就陡然多了起来呢?”
宋圣哲看了一眼范垂文,范垂文似乎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宋圣哲微微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就听彭平康接道,“琅州害怕周大人的人多,朝周大人喊冤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周胤绪笑道,“我竟不知我如此唬人。”
宋圣哲道,“那周大人可要小心了,”他似是在说笑,“周大人唬人而不自知倒不要紧,万一有人借周大人的势去唬了人,那担干系的可是周大人了。”
彭平康玩味道,“宋大人是在说文好德狐假虎威?”
这时,范垂文悠悠开口道,“宋大人是在说彭大人狐假虎威。”
彭平康又是一怔,但这次,他只怔了一下,就恢复了常态,反对范垂文笑道,“是么?那么范大人觉得,我背后站着的那只‘老虎’……”彭平康的笑容有些微妙,“唬不唬人呢?”
范垂文笑了一声,垂下眼帘,“彭大人挡在‘老虎’跟前,我看不见它,自然也无法判定它究竟唬不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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