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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难得糊涂
    宋圣哲抿嘴笑了起来,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停了下来,半开玩笑道,“无论旁人怎么以为,反正,我是越来越喜欢周大人了,”他微笑道,“像周大人这样的‘官二代’,实在少见。”

    周胤绪亦微笑道,“宋大人不必理会旁人的意愿,自我来了琅州,不知怎的,陡然就变得‘讨喜’起来了,众人遇我,皆会道声‘喜欢’,这情形倒让我糊涂了。”

    宋圣哲笑道,“糊涂好,糊涂好,这地方官场上有句俗语,‘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安心,非图后来报也’。周大人在定襄聪明,来琅州却觉得糊涂,可见已然对做地方官的‘最难’一层了如指掌了。”

    周胤绪淡笑道,“糊涂是好,但‘难得糊涂’更好。”

    宋圣哲的笑容有些淡,“既‘糊涂’已是‘难得’,何必非求‘难得糊涂’?”

    周胤绪道,“我倒愿意一直糊涂,但,”他抿了抿唇,“这纪鹏飞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宋圣哲立刻接口道,“纪鹏飞有此下场,全因他于地方‘聪明’,在中枢‘糊涂’,周大人却正好反了一反,又何须忧虑什么‘前鉴’呢?”

    周胤绪笑了笑,伸手点了点宋圣哲身旁的礼盒,“要说糊涂,也不全糊涂;若说聪明,也全非聪明,这便叫‘不易聪明’罢。”

    这回宋圣哲没笑,而是探究似地看了周胤绪一会儿,接着拍了一下身旁的礼盒,半真半假道,“如此,我便教周大人一桩巧宗儿,周大人先接下此礼,且不要声张,待明日拜谒广德军时,再顺势转赠彭大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周胤绪也半开玩笑地回道,“‘全’是‘全’了,‘美’却不‘美’,彭大人素不爱香,若是送去了,岂不是平白可惜了这蔷薇水?”

    宋圣哲笑道,“这倒不然,若是旁人送了此物去,彭大人定不领情,面上敷衍过也就罢了,但若是周大人亲自送去……”

    周胤绪接口道,“即便我送了去,彭大人却依旧不爱用香,那么,我送与旁人送,又有什么分别呢?”

    宋圣哲微笑道,“分别可大了,如周大人方才所说,琅州众人都‘喜欢’周大人,那相对于我而言,彭大人自然也更‘喜欢’周大人一些了。”

    周胤绪眉头一挑,目光熠熠地看向宋圣哲,“宋大人何出此言?”

    宋圣哲弯起了眉眼,“果然,周大人明日要去拜谒广德军。”

    周胤绪一怔,又见宋圣哲作势掩口道,“想来,必是彭大人亲自递了帖子给周大人罢?”他放下袖子,微笑道,“我来琅州几年,却从没受过彭大人这番殷勤,可见,彭大人待周大人,当真与旁人不同些。”

    周胤绪笑道,“啊,宋大人是想说,彭大人对我,是‘无事献殷勤’吗?”

    周胤绪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是半真半假的口吻,未曾想,宋圣哲却忽而认真道,“非也。”

    周胤绪又是一怔,就听宋圣哲道,“彭大人从不是‘无事献殷勤’的人。”

    周胤绪抿了抿唇,道,“即便是‘有事’也无妨,”他微笑道,“中元节后的大事……不过就是收秋赋了。”

    宋圣哲眯了眯眼,就听周胤绪继续道,“圣上既已下令不许在任职官再接收庶民的‘典卖’土地,想来,今年广德军的‘赈贷’收取,比往年要轻松一些罢。”

    宋圣哲不冷不热地笑道,“这可不好说了。”

    周胤绪一愣,不禁脱口问道,“为何?”

    宋圣哲笑了笑,又指了一下那个礼盒,“抚台即将巡访,周大人都要因此避讳一二,又何况其他人呢?”他看了一眼周胤绪渐渐变得复杂的神色,悠悠道,“再者说,此次新令针对的,仅是‘在任职官’而已。”

    周胤绪缓缓开口道,“是啊,收受‘典卖’田地的,岂止‘在任职官’?”他看向宋圣哲,“我初来时,两位大人就同我说了,琅州公认的‘大善人’,姓‘文’。”

    宋圣哲微微笑道,“是啊,我当时便同周大人说了,周大人若不相信,以后得了空,可去琅州各乡县转上一转,看看‘文大善人’,是不是当真‘名不虚传’?”

    周胤绪微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不必,两位大人的话,我哪有不信的?”

    宋圣哲舔了一下唇,道,“周大人信是信的,却不信全。”

    周胤绪眼神微沉,“此话又从何讲起呢?”

    宋圣哲微笑道,“周大人若信全了我和范大人的话,那纪鹏飞又怎会身死刑狱呢?”

    周胤绪脸色微沉,“宋大人,纪鹏飞是‘畏罪自杀’。”

    宋圣哲看了周胤绪一会儿,垂下了眼帘,转而接起了先前的话头,“总而言之……”

    周胤绪却出声打断道,“文氏行善,是与民为善,非与国交恶,如今圣上亲颁御旨,即使文氏有骄横之心,恐怕也得对‘文大善人’一名避之不及罢。”

    宋圣哲闻言,又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儿,见周胤绪目光灼灼地认真看着他,才稍稍止住了笑意,道,“不怪彭大人殷勤,我若是广德军都督,也会多‘喜欢’周大人一些。”

    周胤绪微微偏过了头,就听宋圣哲继续笑道,“文氏于琅州行善日久,这‘文大善人’的名头,且轻易脱不得呢。”

    周胤绪道,“要真有心想脱,总还是脱得了的。”

    宋圣哲微笑道,“文氏有心,旁人亦有心,周大人且再细读此条新令,文氏半官半商,自可接收庶民‘投献’,若是文氏接收田地后,再将名下产业‘转赠’他人,即使受赠者为‘官身’,亦不能算作违令罢。”

    周胤绪抿了抿唇,“不能算作‘违令’,却可称得上是‘行贿’了。”

    宋圣哲又轻轻拍了拍那个礼盒,浅笑道,“是啊,可以说是‘行贿’了。”

    周胤绪沉默片刻,道,“宋大人的好意,我领了。”他伸手点了一下礼盒,又缩回了手,接着郑重道,“却有一事,我必须向宋大人说明。”

    宋圣哲道,“何事?”

    周胤绪一字一顿道,“纪鹏飞的死,与我没有关系。”

    宋圣哲一怔,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与周大人无关。”宋圣哲说着,见周胤绪微微沉下了脸,于是慢慢止住了笑,只弯了眉眼道,“是我‘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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