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州,文府。
周胤绪慢慢走进屋内时,远远就听到宋圣哲细细的说话声,伴着噼啪搓牌的响动以及扑面而来的幽香,显出一种别样的隐秘来。
“哟……离白露还有三两日,文员外怎的就端出白露茶了?……”
周胤绪迈步过去,靠近那张硬木麻将桌时,听到文一适笑吟吟地答非所问道,“宋长史若喝不惯白露茶,我便叫人去盛越冬柚银杏菊瓣莲子百合羮来……”
这时,周胤绪正好走到桌旁,范垂文瞧见了他,停下了正在砌牌的手,朝他笑道,“周大人来了?”
周胤绪点了下头,回笑道,“来看诸位打牌。”
坐在范垂文对面的文一适立刻站了起来,他刚要开口,周胤绪就立刻对他道,“文员外不必忙,我不会打,只是坐在范大人身后看看罢了。”
坐在范垂文左边的彭平康抬眼看了过来,语似调侃道,“周大人莫慌,文员外现时立起来,是恰巧要给宋大人盛羹去呢。”
坐在范垂文右边的宋圣哲闻言笑道,“这话怎么说得?依我看,周大人也爱喝羹,胜过吃这白露茶呢。”
说话间,已有小婢搬了锦椅放到了范垂文的右后侧,又将宋圣哲身侧放置碗盏点心的小几稍稍移动了些。少顷,又有婢女端了周胤绪的一份点心,并多盛了五碗文一适方才说的百合羹,添放到诸人身旁的几案上。
五人复各自落座,桌局中的四人又继续开始砌牌。
文一适一坐下来,就对周胤绪语带歉意地殷切笑道,“不知周少尹今日要来,否则,我必早早叫他们备下周少尹爱吃的点心了。”
周胤绪听出文一适这话是在试探他,他方才一路从文府进来都顺畅无比,文一适怎会丝毫不知他今日可能要来?
周胤绪笑了笑,道,“多谢文员外记挂,不过我倒没什么特别爱吃的。”
桌上逐渐垒起了四方长城,范垂文掷骰。
彭平康笑道,“文员外莫催,周大人是还没觉出这打牌的兴味呢。”他悠悠道,“周大人在定襄吃的山珍海味多不胜数,连鳆鱼都腻味,怎得会稀罕琅州的清茶小点呢?”
周胤绪微笑道,“我既来了,自然便是稀罕的。”
点数掷出,应是范垂文开牌,接着是抓牌。
周胤绪看得有些懵懂,这时,范垂文开口道,“周大人若稀罕,依我看,下回就该让周大人先坐这庄才好。”
宋圣哲抓完牌,端过一旁几上温热的汤羹,朝范垂文笑道,“嗳呀,这话也就范大人能说得,若我们来说,岂不是就落得一个‘混赖输赢’的名声了?”
文一适抬头看了周胤绪一眼,见他不置可否,便跟着范垂文与宋圣哲附言笑道,“周大人若是坐了庄,我可就要‘退避三舍’了。”
周胤绪笑了一下,不咸不淡地接口道,“文员外莫着急,”他抬头看向正在抓牌的彭平康,半开玩笑地道,“我今儿来,可是被彭大人诓来的呢。要说‘退避三舍’,也该是彭大人‘退避三舍’,哪里能让文员外白白作了壁上观呢?”
彭平康朝周胤绪笑了一笑,亦半开玩笑地道,“看来,周大人今日似乎颇有怨懑啊。”他低下头,纤长的手指伶俐地切码着牌,语气中带了一点儿调笑的意味,“早知道,我便不会那么轻易地将文员外藏得这好地方和盘托出了。”
范垂文打出了一张牌,轻笑着接口道,“这话说得却没意思了,好像文员外对周大人有心隐瞒似的。”
宋圣哲吃了范垂文打出来的那张牌,应和道,“是啊,”他说着,抬头看了文一适一眼,打出一张牌,侧身放汤羹时对周胤绪笑道,“周大人可莫要多心啊。”
周胤绪瞥了彭平康一眼,笑着应道,“哪里,哪里,我又不会打牌,怎能怪文员外慢怠呢?”
文一适立刻道,“都怪我思虑不周,”文一适说话时,谁也不看,只垂眼码牌,“虽然周大人不提,但我总是应该多问一句的,否则,岂不是罔顾体面?”
彭平康微笑道,“体面不体面得两说,我只怕,周大人现下心里正笑话咱们,”他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丝毫不错,“笑咱们琅州不尽‘地主之谊’,学足了那小家子气去。”
范垂文吃了文一适打出来的那张牌,闻言便似玩笑般接口道,“什么‘小家’?这儿在座的可都是‘大家子’,彭大人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呢?”
彭平康悠悠打出一张牌,亦似玩笑般语带调侃道,“我啊?我说给‘地主’听呢。”
文一适手上的动作一滞,正犹豫着要不要接下这话头,就见宋圣哲碰了彭平康打出的那张牌,继而笑道,“呀!彭大人这一句话,可是将在座除了彭大人之外的都说进去了,这可让人如何接口呢?”他说着,很快打出一张牌,又侧转过身,伸手拿过方才只喝了几匙的百合羹,眼梢掠过周胤绪,向上微微一挑,浅笑道,“周大人更是百口莫辩了罢?”
范垂文碰了宋圣哲打出来的那张牌,笑道,“什么辩不辩?”他打出一张牌,悠悠道,“周大人今儿是来‘观战’的,可不是来同我们分辨的。”
周胤绪抿嘴一笑,道,“范大人说得是啊,不过是来玩乐罢了,哪里须得分辨这许多?能一解案牍之劳形而已。”
彭平康看了周胤绪一眼,笑了笑,没再接话。
周胤绪侧过身去,轻轻拿起盘里的一小块杞子糕吃,这些糕点都是为容易打牌专做的,一块即是一口的量,又不黏手,但周胤绪还是极其注意地拿手应了一下,啃了三口才吃完手中的一块。
文一适朝周胤绪的方向瞟了一眼,碰了范垂文打出来的牌,轻巧地接过话头,浅笑道,“能被周少尹称赞一句‘陋室’,可真是鄙舍的荣幸啊。”
话一出口,桌旁的五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和缓了下来。
宋圣哲一边笑,一边还作势点了点文一适,道,“这话可是‘有辱斯文’啊。”
文一适抬眼对宋圣哲笑道,“哪得‘有辱’?又哪得‘斯文’?”他一边笑,一边打出了一张牌,“我方才,不过是附和孔圣人的说法罢了。”
彭平康吃了文一适打出的牌,抿嘴一笑,道,“文员外可真会说话,”他顿了顿,微笑道,“比在座众人,更会附和孔圣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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