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轿夫走了好一会儿,天色也开始暗下来。胡二问道:“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那几个轿夫听了这句话之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胡蝶已经不再纠结他们对自己的称呼了,柔声道:“放心,我不会卖了你的。就快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胡二闻到了非常浓烈而且非常杂乱的脂粉味!他再仔细的看向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花街柳巷!
这里的姑娘衣衫轻薄,穿了跟没穿似得。个个媚眼如丝,红唇艳艳。她们平时服侍多了那些体态发福财大气粗达官贵人,见了胡二这般眉清目秀的俊朗小哥,多了番好感,招呼他来找自己‘玩儿’。
而有一些眼尖儿的,看到那顶轿子后,收敛起媚眼,安安静静的做个红粉佳人。
那些姑娘有的站在门口有的倚在窗边,对着他摇动手帕,轻喘着说道:“那位小公子,来嘛。”话尾语气上挑,念得相当撩拨人。有的扰袖弄摆袒露香肩。胡二害羞的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些勾栏女子见了胡二的反应,愈发放肆的挑逗他起来。其中有个走的近了,那脂粉味弄得胡二鼻子又痒了起来,这次他竟没忍住,就那么喷了那姑娘一身鼻水沫子。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胡二自觉尴尬,忙对那位姑娘连说了十几个抱歉,差点都想跪下来谢罪了。对方看在胡蝶的面子上只得羞愤的甩袖离场。
道歉完之后,胡二一行人还没走出几步,这件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花街。一路上都能听见各位小姐姐的轻笑。
胡蝶忍不住掀起帘子,对胡二说:“你来到我家之后低头了多少次?是男人就给我抬头挺胸的走着!你是我胡蝶带来的人,被看到这般窝囊模样,指不定要给旁人怎么笑话!”
话毕,胡二再也不敢低着头,唯唯诺诺道:“是,小姐。”
胡蝶扶额:“在人前不要叫我小姐。唤我姐姐便可。”
“……是。”
在胡二快受不了旁人对他的打趣,羞耻的想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时候,轿夫终于停了下来。他抬头望了眼这比起前面所见的花楼都要壮观的建筑,上面用金漆写了大大的三个字“盼香楼”。
精心装扮的胡蝶,路人形形色色的目光,花街柳巷的勾栏女子。将这些联系在一起之后,胡二突然明白了胡蝶所说的工作是什么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莫非你……是?”最后两个字他不好意思说出来。
胡蝶走出轿子,心中了然,直截了当说道:“正是。”
她如此坦率的说了出来反而让胡二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看着胡二一脸复杂的表情,胡蝶故意揉乱他额前的头发,笑道:“恩哼,若是后悔跟着我也无妨。把欠下的债都还清过后,海阔天高任尔飞。”
胡二并不是嫌弃胡蝶的身份,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些勾栏场所做事。还有很多想问的,但这些话涨到喉咙的时候,全部变成不知所措的表情。
“最后给你点时间整理情绪。”胡蝶理了理衣裳,过后便道,“跟上!”胡二把心神收了回来,迅速梳理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跟了上去。
跨过盼香楼的大门,入眼便是一条大两个人高的大红毯铺在正中央,并且一路延伸到楼梯上,接着铺到二楼、三楼、四楼去。楼梯两侧均置有台子,台子上有歌姬舞姬正表演歌舞。一楼大厅处置放了二十多张圆桌,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光是站在门口就能听见四面八方那莺莺燕燕的笑语。
胡蝶入楼,绒毯红裙飞扬,春面媚骨玲珑心。胡二在其身侧,挺胸昂首白衣修身,好一个翩翩公子。注意到他们的人纷纷噤声注视着。
胡蝶和胡二的身形相仿,身高更是无二般。此时胡二站在她的身侧,偏过头正好能看见她的表情。
她目光如炬,红唇微扬,露出那自信至极的笑容,步伐不急不缓如闲庭信步,一脸满面春风,意气风发的表情。仿佛她来到的不是风月场所而是硝烟漫漫的战场,而她不似那披着红妆的勾栏美人更像是久战沙场威风凛凛的常胜将军。
忙着应对人的老鸨子察觉到一些异样,回过头来就看到了胡蝶,立即眼都笑开了花,“哎哟,总算是盼到你来了呀!”围了她一圈的男人更是激动不已。
胡蝶不想回这些门面话,直接进入主题,“陈妈,后院做清洁的姑娘有几个病了之后请辞了是吧?正好我家里的小厮闲得很,就来帮个忙了。”
这陈妈也是快人快语,痛快说道:“那敢情好,这里走了三个女娃娃,那就正好顶上,工钱就两个人份的。”
胡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凭什么一人干三人的活儿却只能拿两人的工钱。不过是些洗洗刷刷的工作,胡二肯定没什么问题,放他在家里也没什么用,计较之下还是在这边工作划算。于是她便答应下来。
“陈妈先带他认认后院的路,这边我来应对便可。”
“好嘞。”陈妈看向胡二,马上惊讶道,“哎哟哟,你家这小厮长得当真是白净。不是个姑娘家可浪费了……”眼里净是扼腕叹息之意。
但凡是男的,被别人说‘不是女的多可惜’之类的话,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胡二也不例外,当即皱起眉头怒目相对。然后忍不住小声的打了个喷嚏。
这老鸨子的香粉用的比外边那些姑娘还多!
陈妈轻笑一声,心想这小厮还挺好玩儿!然后便带他去后院了。
而这边的胡蝶轻松自如的应付着那些人,“家中出了点事情,倒是耽误了些时间。陈老板好久不见……”
日复一日,胡二每晚都会跟着胡蝶一起到盼香楼,在后院洗碗打杂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月。
胡蝶每天都会问一遍胡二是否记起以前的事情,哪怕是只是想起自己家乡在何处也是好的。不见了那么久,若是双亲尚在,他们只怕是要急死了。
可胡二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如同一滩死水,波澜不起。他也很想找回自己的过去,如此这般活的不明不白总觉得身体少了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清楚的感受到那份空缺带来的失落。
胡蝶无奈,安慰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
胡二无奈的笑了笑应是。
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胡蝶用手指轻轻戳了他脑门一下,“等你攒够了钱,就去到处走走。你的家人还在找你,然后就遇上了。”
这一个月胡二辛苦工作得到的工钱胡蝶都有替他算着,毕竟盼香楼是云梦最大的春楼,工钱方面自然不差,扣掉伙食还是有不少钱的。再过几个月应该是可以去寻回被自己丢失的过去了。
一天,胡蝶请假休息。因为今天是老夫人的寿辰,她想亲自下厨。吩咐胡二胡娘两人去买菜后,便开始仔细的打扫屋子。
由于夜晚工作的关系,胡二胡蝶的作息和屋里另外两个人相反了。所以平时也没能和胡娘多说几句话,自然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多少进展。一路下来,彼此都没能多说一句话。
“喂!老板,这鸡多少钱?什么!那么贵?你不如去抢呢!就这个价,你负责拔毛杀鸡,转一圈回来我再拿。你动作麻溜儿的啊!”
“哟这菜挺新鲜,老板怎么卖。还挺便宜啊,来称几斤。喂!那么少居然就五斤了?掺水了吧!哼,你看这样不就少了几两了。就说你们掺水了!哟,这棵菜看起来也不错,刚才你骗了我就当做是补偿了不然我到处抹黑你!”
买菜的事都交给胡娘来做。她眉毛拧的紧,眼睛瞪的老大,本来可爱的小脸愣是变得凶神恶煞人见人怕,加之脸上的那道红痕一看就让人感觉到不是个好惹的主。那张小嘴又刁又毒,还特别能占便宜,简直就是生磁的铁母鸡,不仅拔不到毛还要把别人的毛都吸过来。
各种意义上战力都低下的胡二只能默默跟在身后拿东西……
路过一首饰小摊的时候,胡二停下来驻足观看。他左看看右看看,心意不定。那摊贩见他指来指去选不定买什么,于是给了他建议,眼睛盯到哪个就说哪个怎么怎么地好,还说买两只送一小盒胭脂。结果这让胡二更加不知道买什么了。
又成功占到便宜的胡娘正准备叫提篮使者装菜的时候,发现人都不见了!她眼睛往街上扫了一圈,看到胡二正在小摊前买小饰品,不干正事儿。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准备开骂。
听到胡娘风风火火赶来的脚步声,胡二莞尔一笑:“你来啦。”
胡娘气的正想把手里的萝卜甩到他脸上时,他拿出刚才买的那只头钗放到胡娘面前,“这个给你。”
胡娘被他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定神去看他手中那物。那只头钗是一条长蛇盘在银制钗身上,蛇身被红色的碎珠点缀,而蛇眼贴着的是一小小块玉石。这样式并不算好看,碎珠的成色都很差,那玉石一眼便知是玉石场淘汰出来的,光看就觉得很劣质。
“我看胡蝶姐姐有一只盘龙钗,虽然这只比起她的差很多,但也算得是我一点小小心意。最开始失忆那段日子真的麻烦你照顾了……”胡二想起初见那天胡娘一脸苦大仇深,之后的日子也没给什么好脸色看过,但其实她没有什么恶意,而且在方方面面都可以感受到她的照顾。
胡娘有些不相信:“送给,我?”
看到她迟疑的表情,胡二用力的点头:“毕竟是姑娘家,总该有些许饰品装扮下自己才是。”
胡娘接过发钗,她现在的心里有千头万绪,“毕竟是姑娘家”这句话最后一次听说的时候还是母亲在她七岁生辰时说的。
小时候的她活泼开朗,对谁都特别友善。但因为这张脸,她没少看别人的白眼。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不被喜欢也罢,还要遭人非议中伤。为此,心中慢慢生出郁结,养出如今这般性格。
七岁生辰那天,她一气之下拿起长刀削去自己脑后的头发。母亲发现之后,心疼的看着她。走过去替她理好被削得不齐的头发,温柔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呢?哪怕没有人喜欢你,你也必须要爱护好自己。因为你是个女孩儿呀!再说,不是有娘在么?真是可惜那么漂亮的头发了……”
“你头发乌黑亮丽的,这钗带上去肯定很好看!”
胡娘回过神来,还是没好气的说:“这钗的样式那么难看,居然拿来送人真是跌面了!”虽然语气不好,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胡二感受得到她现在很开心。
“你花了多少钱?”
胡二伸出三根手指:“……额,这个。”
胡娘用力的晃动着自己的食指:“被骗了吧!最多这个数。”
胡娘转过头就要跟老板吵架要回点钱,胡二非常艰难的拉住她说了好多次不必计较,她才肯罢休。
“走了,去拿鸡然后回家。”
“好。”
两人回去之后,胡蝶马上就开始做饭。她也不让别人帮忙,就自己一个人在忙活。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做好了。
每一样其实都是简单的菜色,为了照顾老夫人还是素菜居多,鸡肉也煮的嫩滑可口,方便老人家下口。
饭桌上欢声笑语的,气氛融洽。胡蝶总给老夫人夹菜,生怕她吃的少了。老夫人今天的气色很好,罕见的没有那种萎靡的感觉,一天都笑得开怀。胡娘今天也难得不皱眉话中不带刺,但还是损了几句胡二被人骗的事情。这其乐融融的,让胡二有种家的感觉。
我的家以前是不是也这般欢乐?
胡娘突然开口道:“买菜的时候听外边的人说,一个多月前失守的落阳关夺回来了。好像还是一个少年就把这关拿下的。”
胡二有些惊讶:“我怎么就没听到!”
“你整天耷拉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怎么可能知道!”
胡蝶笑道:“听说那位迟将军领兵三千也没能夺回,这位少年居然以一己之力拿下了。那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老夫人关切的问:“那,那位少年叫什么名字可知道啊?”
“好像是叫沈……不知道了,就听得他姓沈。好像现在回清河的王城去,估计会被封个什么将军罢。”
“哎……不用打仗就好,不用打仗就好。打起来,受苦的总是老百姓呐!”老夫人叹道。
胡二心中有种感觉一闪而过,但来的太突然去的也太快,他也说不明白是什么。
胡蝶咽下口中的饭菜,对他们三人说道:“下个月我们去观音庙里拜拜吧,最近遇到那么多事情,烧柱香祈福也好。”
众人齐齐应了声“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