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瑜对程雁知的定义一直是个奸官贪官,这不止是因为刘田春那个小本本上有他的名字,更是因为这两次见面对他的坏印象。
然而让贾瑜大感意外的是,想比林府而言,程府用寒酸来形容都不为过,这让他顿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府内绕过影壁墙便是正厅了,让贾瑜这个见惯了大宅院动辄四五进的人有些不习惯。
与前两次见他时,都是一脸暴怒的模样不同,此时换上一套常服的程雁知倒真有些忠厚长者的模样。
瞧着程雁知这爱逛画舫的习惯,以为他家里是娇妻美妾无数,却没想到这给自己端茶递水的丫鬟用平庸来讲也不为过。
用贾瑜自己的想法就是这丫鬟放自己家连个扫地的都做不了,这样一对比,他觉得怎么好像自己倒是个坏人?
“粗茶淡水,寒屋陋室还请瑜二公子不要介意。”程雁知笑着抚了抚须,笑脸上的褶皱让他更显慈祥。
贾瑜趁着程雁知喝茶的片刻,又仔细打量了他几下,怪不得这扬州才子十之八九都推崇程雁知,至少从这慈祥和蔼的面相再加上那地方长官的职位,贾瑜找不到他不受爱戴的理由。
“小子在家受父兄宠溺,狂妄惯了,再加上年少气盛,一时冲撞了程老,还请莫怪。”贾瑜话刚出口,就感觉程雁知原本和善的目光瞬间变得尖锐起来,如同一把刀子在贾瑜脸上剐蹭着,让他极为不适。
程雁知已经有了一些心理打算,在没有证明贾瑜来到扬州跟华阳从两广北上二者毫无关系之前,他不想给贾瑜留下什么把柄,甚至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程雁知都可以接受。
然而贾瑜见面便是这样“真切”的道歉,让程雁知不由得怀疑贾瑜是不是真的先来替华阳稳住自己的。
贾瑜确实是有所企图,但肯定是与华阳八竿子打不着一起,这会儿被程雁知这样一看,心里顿时一颤。
好在贾瑜经过这几遭之后,心理素质虽然算不上什么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但起码不会自乱阵脚。
“程老这样子看来是还对之前有所芥蒂吗?”贾瑜轻笑一声,算是遮掩一下紧张。
也不知程雁知是否注意到贾瑜那一瞬间的慌张,目光刚刚如同刀锋直刺,现在又像收刀入鞘,双眼中的湖水无一丝波澜。
贾瑜后槽牙紧了紧,看走眼了,能做十几年府官的人岂是无能之辈,今天看来从这老王八的嘴里套不出什么东西了。
尽管有些心虚,贾瑜转念一想,自己左右也不过是想知道林家到底在江南处于一个什么位置,毕竟林如海一死,就算林黛玉不想,她也会在外人眼里自动成为林家的外事人。
就林黛玉那样不与世争的性格,恐怕要不了一个月,这富硕的林府就要成为别人的后花园了,要真是那样,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自己算了。
“哪有,哪有,贾公子少年血气都能放下成见,我如果还记仇在胸,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别人笑话。”程雁知轻笑一声,颇有趣味地看了一眼贾瑜。
这老头不会真凭借一句话就看出点什么吧?贾瑜心底嘀咕道,这也太邪门了。
心里是越来越虚,面色却是越来越淡然,贾瑜嘴角微微带笑,歉意地说道“其实今天来向程老致歉,原是林姑父告诉我,程老与他是忘年之交,我这也算得罪了长辈。”
“如海兄?”程雁知脸上划过一抹疑惑,随之又瞬间淡去,右手端起茶杯,轻声问道“如海兄是如何对你说的?”
贾瑜眼珠一转,正想说话,那边门帘一挑进来一人,还未见人,便听得声音“真乃吾族之宝树也,如玉公子之名果然合适。”
正在贾瑜疑惑来人是谁的时候,程雁知笑着为他介绍道“说到底,这位与你还算是本家呢。”
贾瑜听到本家二字,心里就咯噔一下,一个姓名在他脑中飞快地浮现出来。
果然,还没等贾瑜脸上变色,就听那人说道“在下姓贾,名化,字时飞,虽并非金陵贾氏,但金陵贾与两湖贾同属豫州贾,也算同属一脉了。”
贾瑜心底不由得吐槽,豫州贾?《过秦论》的贾谊便为豫州贾氏的代表人之一,常言道五百年前是一家,可这隔了两千多年还能算到本家,贾瑜也不由得佩服贾雨村的脸皮。
果然即使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产生的蝴蝶效应,也改变不了贾雨村这顺杆儿爬的卑劣性子。
“既是同宗,便也不必多礼,更何况羽村世叔还是程老的座上宾客,看来原是我扰了二位的性子,还望见怪,我一会儿便告辞。”
那里程雁知倒还没注意到贾瑜嘴中的漏洞,还出言劝慰他道“贾公子何故出此言?来即是客,何故又先后之分?想必羽村也不会介意才是?”
“啊,是,是,我自然不会介意。”贾雨村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贾瑜,有仔细低头回想,自己未曾告诉他自己的别号叫羽村,而林如海肯定不会跟他主动提起我,难不成是黛玉那个小丫头说得?
而贾瑜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一点,在听到贾化这个名字时,他便明白来人真的是那个害了贾家的贾雨村了。
要说刚刚程雁知那几个变化莫测的眼神让贾瑜感到情况有些诡异,那贾雨村的出现就更是让贾瑜如坐针毡了。
别人不清楚,贾瑜可是明白的要紧,贾家如今风雨飘摇,再经不起重的打击了,更别提贾雨村这样的重量级人物。
事情貌似变得复杂起来了,林家藏的银子自己想拿出来还真有些烫手,贾瑜觉得自己要重新打算一下了,想要打着替林家管理家业的名义赚些跑腿钱看来是难了。
……
“程老,一个不及弱冠的世家子不至于让您这样心神不宁吧?”一位先生衣着的中年人,放下手中的纸笔,看了看正揉着眉心的程雁知。
程雁知摇了摇头,嘴中苦笑着说“自然不是那个贾家子的缘由,只是我觉得今天羽村的表现有些奇怪。”
中年人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他不就是那样的人物吗?属猫的,哪里有吃的就往哪家转悠。”
“话是这样说,可我总觉得他今天的话里貌似……貌似都带有一些别的意思。”程雁知敲了敲脑袋,表情看上去很纠结。
“别的意思?程老是指?”中年人疑惑地问道。
程雁知张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了,还是先说正经事,家里该撇清的东西都弄出来了?”
中年人闻言把手上的纸张往桌上一摊,一张张翻看着说道“钱这些都好撇干净,可是人和关系就有些难了?那群有奶就是娘的,可扛不住板子,恐怕没事都要咬我们一口。”
程雁知眉头一紧,闭眼沉思了片刻,随而嘶哑着说道“去金陵大营,就说我有要事要求见刘将军。”
“这……不好吧,这些人家里都是丁口数十,这要一家家……”
程雁知挥手止住了他,吐出一口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难临头,也就别怪我程某不念旧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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