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则很认真地听了燕之解释,并坐下喝了一杯茶叶末泡的茶,他又要求看了看燕之新盖的宅子才笑眯眯的离去。
燕之回了屋看着摆在炕桌上的四盘子东西发呆。
“姑姑,那个公公回去的时候您该打赏些辛苦钱的。”过了好一会子,阿文才撩了帘子进来。他只看了桌上的东西一眼便别开了视线。
“嗯?”燕之转头看着他,随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可不是么,姑姑粗心了。”
“以后有机会再补吧。”她又说道。
“姑姑,咱家门外现在都是人。”阿文小声说道:“我刚才差点关不上院门。”
昨儿晚上是水轻舟带着侍卫把她送回来,今儿一早又是章公公带来的两辆马车停在了自己门口,这样的阵势自然让南菜园村的村民们好奇,燕之知道,自己估计在最近的一段时日里是难得清静了。
“都是瞧热闹的,没事儿。”她侧身坐到炕沿上伸手拿了一只木盒看了看。
木盒很有分量,面上四个角刻着一样的蝠纹。
燕之把盖得严丝合缝的木盒打开,一团柔软的丝绸里放着一套首饰,全部为紫金做成。首饰的颜色式样正配了托盘里那套紫色衣裙。
燕之只往木盒里瞟了一眼就随手放在炕桌上,她就势拿起了那件紫色的衣裳。
衣裳是分身的,单是一件带着里衬的夹袄提在手里就沉甸甸的,小袄的衣襟袖口上都用紫色的丝线绣了花边,针脚细密匀称,一看就是手艺高超的绣娘做出来的活计。
“姑姑,您怎么不试试呐?这衣服真好看!”阿文见她拿起又放下都没有在身上比划一下,便说道:“三郡主就有很多这样的衣裙,看着就富贵。”
“我看着这些衣服像是戏服。”燕之又坐在炕沿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昨日在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内,那些作陪的女子大多穿了这样的衣裙,各个都是妆容精致衣着华丽,行住坐卧有板有眼,甚至连脸上的笑意都是一个模样,正像了一台好戏,所有的人都粉墨登场入戏颇深,唯有燕之游离在外,甚至连戏都不看。
并不是因为她清高,而是她活得原本就和这些富贵闲人不同。
“姑姑,这么多好东西,您怎么还不高兴啊?”阿文出去端了茶杯进来递到燕之手里。
燕之接了茶杯喝了一口,抬眼往外看了看:“去瞅瞅,街坊邻居们都走了没有。轻着点,别让外头的人看见你。”
“知道。”阿文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撩了帘子猫似的走了出去。
“都走了。”阿文回来的时候燕之正用手指沾着茶水在小炕桌上写写画画。桌上的东西都被她扔在了炕上。
“算账呢,别说话。”好久不做数学题,燕之觉得自己在上一世学到的那些知识有不少已经生疏了。
她要按市价把金子换算成银子,燕之唯恐自己算错,因此反复计算了三遍才用手在小炕桌上一抹,那些阿文看不懂的数字便在她的手下成了一片水迹,再一转眼桌上的水渍便干得没了痕迹。
掀开炕上的席子,燕之拿出压在下面的一张包袱皮数了几块金子放在上面,又把一个油纸包加了进去包好打了结。
“真够沉的!”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抬腿上炕拉了叠好的夹被摊开把炕上的东西盖住:“走吧。”
“咱就这么出去了?”阿文回头往屋里看了看轻声道:“来了贼可怎么办啊?”
“一般二般的毛贼进不了咱家,至于三般四般的咱也拦不住。”关上房门,燕之把沉甸甸的包袱挎在臂弯上仰头朝着高处说道:“藏着的那位,我把家交给你了,帮我看住了!”
躲在暗处的影卫不禁咂舌:夫人难道看见我了?!
燕之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影卫,她只是六识过人,早就发现了有人跟在自己的身边。
做贼似得从自家院子里出来,看到附近没人,燕之拉着阿文就往村外跑:“快走,让人瞅见了就难办了!”
两个人一口气跑上了官道才停了下来,燕之两手按着大腿弯着腰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行了……姑姑爬墙的功夫好久不练……都退步了……”
“呵呵!”阿文也跑得小脸红扑扑的,他从燕之的胳膊上把那个沉甸甸的包袱接了过来背到自己身上笑着说道:“其实,在王府里的时候我早就知道姑姑常常出去,没想到您还会爬墙呢。”
“小混蛋!”燕之喘上一口气抬手揪了揪他的鼻子:“还好意思说,当初还是你这个小混蛋给我告的密呢。”
“我就混蛋了那么一回,后来就学好了。”阿文光滑的小脸越发的红了,他把手臂挽在燕之的臂弯里扶着她站直了身子:“王府里那时候总是少了东西……”
“别扯淡!”燕之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王府里丢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姑姑我是宁可饿死也不会偷东西去的!”
说这话的时候,燕之猛然间想起了头次爬墙出去拿回的两只木盆,于是说话的声音便小了许多。
“我可没说您啊!”阿文急的直跳脚:“这不是说到这儿了么,我就随口说了。”
“那后来逮住贼没有?”
“没有。”阿文摇摇头道:“王爷很生气,一怒之下打发了很多人,后宅连听差的小厮都不够用了。后来福总管还找了我,说要给我那什么去……”
“福全,老变态!天天琢磨着切人家的小jj!”燕之恨恨的骂了一句,提步向前走去:“以后别说王府里的事儿,听了我就想咬人……”
“咱是去铺子么?”阿文听了燕之的话总想笑,使劲绷着劲儿才没笑出了声儿来。
“去衙门。”燕之看着前面说道。
……
“您是成姑娘?”
南城衙门破败的门楼下面燕之被腰里挂着单刀的衙差拦住,燕之掏出油纸包,把里面包着的户牒拿出来递给他:“劳驾,我要给我的徒弟出了贱籍。”
胡子拉碴的衙差身上穿着油脂麻花的皂衣,用不三不四的目光瞄了燕之几眼才接了她的户牒,一看之下他马上惊呼出声,发了疯似的跑进了院子:“韩大人,成姑娘来啦!”
“这人怎么了?”阿文拽了拽燕之的衣袖撇嘴道:“跟认识姑姑似的……”
院子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中年汉子快步从里面迎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衙差。
中年汉子走到燕之身前停住,二人均是一愣。
“韩主簿?”燕之愣了一阵才想起见过此人,这人还是苏三爷的朋友,当初头她来告张世明,就是姓韩的出面处理的。
“我们大人早不做主簿了,现在是南城的县丞大人。”先前跑进去送信的衙差凑过来点头哈腰地说道。
“韩大人。”燕之看着韩伯贤点了点头。
“不敢,不敢!”韩伯贤伸手拉开脏了吧唧的手下躬身说道:“成姑娘,下官有眼无珠,当时真不知道您就是成姑娘。”
“今儿我是来办事的。”燕之一摆手,决口不提过去的事情。
“您里面请!”韩伯贤躬身抬手在前面引着路,身子几乎对折起来,燕之正好能看到他高高撅起的屁股。
她暗自冷笑一声:贱!
虽然打心眼里瞅不上这种人,燕之也无可奈何,还得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南城衙门的大堂。
世事多是如此,看人下菜碟的多了去了,并不多韩伯贤一个。
南城衙门虽然年久失修破破烂烂没了模样,大堂却是不小。
燕之进了前后门都四敞大开的大堂,穿堂风从身上拂过,让她觉出几分阴凉来。
“成姑娘,请上座!”韩伯贤毕恭毕敬的往里一抬手,燕之顺着他手的方向一看顿时皱了眉:“韩大人,那是您官座,我如何能坐得?”
“坐得,坐得!”韩伯贤忙不迭地说道:“昨日听闻姑娘已然进宫面圣了,您都进过陛下的御书房了,卑职这里就没有您坐不了的地方。”
燕之摇摇头,也不多说,自己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了。
韩伯贤一看,她把师爷的地方给占了,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公案的后面。
“这人是我徒弟,这个是我收的孩子,叫我一声姑姑。”燕之把梅卿和小山子的户牒转手递给阿文,阿文给送到了韩伯贤的手里:“他们两个都是苦出身,没爹没娘的,早先在红楼待过些日子,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韩伯贤忙起了身对着阿文也点头哈腰一番之后才低头细细的看了一遍手里的两张纸,而后他对着燕之说道:“成姑娘,您看这样如何,脱离贱籍依着咱大惠的法令是可以的,可这也得出一笔重金。还有,便是有了银子还得有个保人。这保人必定得是那有身份有名望的人才成呢。”
“卑职的意思是,您先把这两张户牒放在卑职这里,等卑职与上司大人禀报了就给您办,您在家等着就成。”
“脱离贱籍的钱我带着呢。”燕之对着阿文一扬下巴,小东西马上把身上背的包袱解了放到了韩伯贤的面前。
不大的包袱放在木头案几上发出几声脆响,阿文当着韩伯贤的面打开了包袱,黄橙橙的金子露出真容,屋里所有的人都看直了眼。
“这是库银啊!”韩伯贤拿起一锭金子看了看吃惊的说道。
库银只能上缴国库,一般不能流通。
“这是陛下赐给我的。”燕之淡淡的说道。
韩伯贤赶紧把手里的金子又放回去,他把手放在两腿中间偷偷的搓着,口中却说道:“既然是御赐之物,卑职就更不敢收了。”
“怎么,这钱不能花?”燕之轻声问道。
“能花是能花……”韩伯贤抬头扫了眼堆在大堂里的几名衙差,他沉声喝道:“还听?”
衙差们赶紧退了出去,一时间大堂里肃静下来,只剩了抄着手立在门口的一名老者。
燕之不由得多看了那人几眼。
“成姑娘放心,此人是卑职的师爷,他年岁大了,耳朵不好使,咱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见。”韩伯贤忙说道。
门口一直默不作声的老者听了上司的话也表了态:“是的,老朽耳背。”
“……”燕之微微一扬眉,抿嘴一笑。
韩伯贤无比尴尬几乎要恼羞成怒,在他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发火把不开眼的师爷轰出去的时候燕之接着说道:“韩大人有话尽管说。”
“卑职的意思是您没必要非花这笔钱。”韩伯贤压下怒火用手敲着公案上的两张户牒道:“只要卑职跟上头通禀一声,就凭成姑娘的名字,这事就办成了。”
“那不是还得等些日子么。”燕之轻声道:“我的徒弟还是贱籍,这样的事儿我一天都等不了了。”
“既然金子能花,不就是还缺个保人么?”燕之思忖了下说道:“南菜园的周秀才是个读书人,知书达理,在村子里是个德高望重的人,他能不能当保人?”
“老秀才啊,卑职知道他。”韩伯贤应道:“有功名的人自是可以的。”
“出门雇辆车。”燕之侧头对着阿文说道:“你替姑姑跑一趟,把秀才公请过来,就说我有事要麻烦他老人家。”
“嗳。”阿文答应一声快步离了大堂。
“您看看您,等个一两日的这事儿不就成了么……”韩伯贤自认是替燕之着想的,他不死心的劝道:“办好了也不用您跑了,卑职会亲自给您送府上去。”
……
在燕之的坚持下,用皇帝陛下给的金子,又有周秀才做了保人,在吃晌午饭之前韩伯贤办好了所有的手续把两张新户牒交到了燕之的手里。
燕之道了谢,扶着眼神不济的老秀才出了南城衙门。
韩伯贤率众送出,一直看着燕之等人上了马车他才松了口气。
回身看见跟在身后的师爷,他气不打一处来,张口骂道:“老废物!”
师爷无动于衷的站着,如同木头似的。
旁边的衙差忙推了他一把:“师爷?韩大人和你说话呢。”
师爷转头看向衙差慢条斯理地说道:“啊?是吃饭了么?”
……
离了南城衙门,燕之先送了脑袋上一片青紫的周秀才回了家,然后才去了铺子。
反正雇了马车,她也不怕来来回回的跑几趟。
“有车就是方便。”坐在马车上,燕之心情大好的看着外面的景物对阿文说道:“一上午就把事儿办好了,还是马跑的快。”
说完她自己心中倒是一动:家里现在暂时放不下车马,我可以先雇一辆用着啊。
想到这里,她偷偷从车厢里探出头去往前看了看,见拉车的马匹身上的毛掉的一块一块的难看的很,燕之缩回了身子没言语,
她就是雇车也得雇辆干净漂亮的,现在这辆她看不上。
到了铺子的时候正是饭口,梅卿几个人已经忙翻了天,个个顶着一头热汗。
看见燕之领着阿文到来他们如同看见了救星,都暗自松了口气。
“东家,您一来我们心里就踏实。”宋秀秀进屋端卤煮的时候丢下一句话又匆匆的走了出去。
“可不是么。”梅卿用布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其实也没多忙,还是平常那些人,也没人催我们,我们就是心里着急。”
“你才干了几天?心里没底才会着急。”燕之拿了围裙系好,把梅卿和小山子一起赶了出去:“你们两个都出去吧,今儿我和阿文烙烧饼。”
“早晨我们来的时候铺子前面都停了不少马车了,我正愁咱门口连张桌子都摆不下呢,那些人就自己散了。”梅卿让开了案子前的地方站在了门口,他对着燕之说道:“您说新鲜不新鲜。”
“走了就得了。”燕之一边揉着面一边想到:“这些人八成也是冲着自己来的。”
“烦人!”她小声儿地嘀咕了一句,若是让她见天的去应付那些慕名而来的达官显贵们还真不如在早市口卖烧饼自在呢。
想起昨天夜里景行对自己说的话‘能拦的,爷暗地里都会替你拦住’,燕之一阵失神……
天下间哪有真正的安逸啊,她之所以还能安安静静的过小日子,不过是有人一直护着自己罢了。
忙过饭口,食们渐少,燕之洗了把脸坐在青砖房子里摇着蒲扇歇息。
“梅卿,小山子。”她把两个人叫了进来指着桌上的两张纸说道:“瞅瞅。”
“师父,这是什么啊?”梅卿与小山子对视了一眼之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看看不就知道了。”燕之绷着劲儿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认识字么。”
梅卿伸手拿了上面的一张纸看了一眼之后眼睛顿时发了光!
他咽了口吐沫又拿起了另一张纸,手抖得纸张‘哗哗’作响。
“没出息!”燕之用力的扇了下蒲扇,风把她额前碎发扬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得意的说道:“师父跑了趟衙门,这事儿就成了。”
“师父……”梅卿拿着两张纸在原地转了圈,他对着小山子说道:“小山子,咱们脱了贱籍了!咱们是人了……”
“你这话说的……”燕之鼻子犯了酸,轻声地叹了口气。
“我们给您磕头!”梅卿又哭又笑的拉着小山子跪在地上诚心实意的磕起了头,地上‘咚咚’作响!
“快起来吧!”燕之听得心惊肉跳,唯恐两个人磕坏了脑袋:“行了,别磕了,地砖都要碎了!”
“呵呵!”梅卿起了身,又把手里的户牒看了一遍,口中不断的傻笑着。
“师兄?”小幺站在门口试试探探的叫了一声:“疯了你?”
“疯啦!”梅卿回头看见他笑着扑了过去,小幺尖叫一声扭头就跑,一出门就被立在外头的阿文堵住:“快闪开,梅大哥疯啦……”
梅卿追上小幺伸臂把他抱了起来在原地转起了圈儿,只是小幺身子太重,两圈过后,梅卿的脚底下拌了蒜,两人一起惊呼着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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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居然不是三点啦~
嘿嘿~
第二更送出~
看完早睡哈~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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