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海峡相隔,情报滞后,当赵猎下令张霸渡海出击时,张珪率护卫队已快到鹿州了。这还是他走的是陆路而非海路,否则早进入大本营了。海路不但近而且好走,张珪入雷州时就是乘船而来,之所以回去改走路陆,正是因为苏景禹率船队到处袭杀元军海上巡逻船只,接到预警,为安全起见,张珪不得不弃舟驱马,走山路返回鹿州。
张珪心里也非常清楚,越快调兵入雷州,就能越快稳定乱局,围杀那伙宋军精锐——张珪很肯定那伙人是精锐,因为他们手里的武器小巧而火力强大,前所未见,必是传说中的连珠火枪,这绝不是一般宋军能装备的,极有可能是那支神秘而强悍的“大宋武功队”。
张珪此前已经让麾下亲将持手令先行,快速赶往鹿州,集结部队,扬帆起锚,整装待发。这样可以最快速度杀回雷州,抵定大局。
而张霸此时渡海,从时间上算,未必能成功拦截住张珪。
此时天色向晚,鹰峰岭山脚下,一队身着统一圆领褐衫、头戴圆笠的骑士队伍转过弯道,正急速驰来。六十余骑,加上二十多匹备用马,近百骑之多,整个山道蹄声如雷,轰隆巨震。
鹰峰岭不算高,也就七八十丈(海拔二百多米,雷州第二高峰),不过却是典型的石山,千万年受海风侵袭,奇峰突起,怪石幢幢,在昏暗天色中望去,仿佛潜藏着无数妖魔鬼怪在窥探。
滚滚烟尘中,打头的骑士边策马奔驰边下意识抬头眯眼看了看,嘀咕道:“这山岭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发毛,也不知是咋回事。”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高呼:“停——停——总管命令停止行军。”
山道里顿时满是灰聿聿的勒马嘶鸣,几乎所有骑士勒马的时候,只有一骑仍在轻驰,蒙蒙烟尘散去,露出骑士面目,正是元军大将张珪。
张珪同样穿着,混在骑队里完全看不出区别。为了加快速度,他下令护卫队全体卸甲,减轻负重,紧赶慢赶,这才得以在天黑前穿过鹰峰岭,从左手边山道远眺,鹿州遥遥在望。
不过此时,望着如同怪兽蹲伏鹰峰岭,张珪的心里同样泛起与麾下骑士一样的不安,在快速与安全之间,他选择安全。
“都下马,披甲。吴胜,你领三个兄弟顺那边较平的山坡登上去察看一下。”张珪边说边下马,让亲卫把备用马上的包裹打开,取来全套盔甲,为他披挂上。
这样的大热天披甲颠簸,那叫一个辛苦,即便是入夜,也凉快不了多少。护卫们心里暗暗叫苦,嘴里却不敢多说半句,纷纷下马披甲。
吴胜等四骑披挂完毕,从马鞍旁取下骑兵臂盾,套在小臂,然后从兵器囊里抽出手刀、铁鞭、月牙斧、弓箭等沉甸甸的兵器,飞快奔向山道右侧的一片杂树掩映的缓坡。
这几人刚刚扎进树林,突然一阵砰砰巨响,在寂静的山道里分外惊人。
张珪刚穿好鳞甲,正戴上铁盔,闻声不禁浑身一激灵——这响声他印象太深了,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差点被这样的响声夺去性命,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被打坏的鳞甲片都还没来得及更换呢。
“是枪声!有埋伏!”张珪一把将大弓从马鞍旁摘下,一手抓一把箭矢。
“总管大人,林子里的宋人不多,只有几……”满身是血的吴胜踉踉跄跄冲出树林,冲张珪大叫报信。
身后砰地一响,吴胜胸前炸开一朵血花,声音戛然而止,双膝一软,骨碌碌滚下山坡,身体重重磕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寂然不动。
张珪当机立断,以马匹为掩体,边引弓瞄准边高声呼喝:“都听到了,宋人不多,牵着马当掩护,快速冲进林子……”
树林里突然扔出七八个黑乎乎的东西,顺着山坡一路弹跳滚下,有的直接滚进马腹下,有的干脆砸在马身上。
“什么东西?”
有人刚大叫发问,回答他的,就是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一时间,山道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惊马乱窜,冲撞踩踏。元兵护卫不是被炸死,就是被踩踏而死,更有被惊马撞飞出山道,从左边山坡一路翻滚,不知撞断多少树枝,更不知被多少尖石划戳磕碰,只看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肉之路……
吧嗒,张珪手里箭矢落地,浑身剧颤,这、这是什么武器,一下就灭掉自己近半护卫。先是火枪,再是连珠火枪,现在又搞出这种比震天雷恐怖十倍的东西……再这样下去,自己手里的弓箭还有用吗?
又是两声巨大爆炸之后,树林里冲出四人,手里长短枪砰嘭不绝,火舌喷射,护卫元兵一个个倒下,毫无还手之力。这些护卫先被十个炸药包集中轰炸,再被惊马碾压冲撞,最后更被狂暴弹雨洗了一遍,还能活下来的真没几个。
这些护卫都是张珪亲自挑选的精锐,个个擅射,勇武过人,自信与宋兵遭遇,以一敌三,甚至敌五不在话下。没料想就这么一会功夫几乎死个干净。
“总管大人,快走!快走!”张珪身边几个护卫奋力拉住一匹战马,扶张珪上马,拔刀刺入马股。
战马长嘶,剧痛令其奋蹄狂奔。剩下七八个护卫拚命射箭,或拔刀冲向山坡——张珪没白养这队亲卫,关键时刻,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换得主将一丝生机。
黑猿等几个武功队员们冲着飞驰而过的战马连开数枪,都没打中,其中一名队员还被护卫射中一箭,眼睁睁看着张珪远去。
马驰如飞,烈风如刀,身后枪声断续,心口如塞了一把烧红的铁砂,灼心灼肺,几欲吐血。
张珪神情疯狂,拼命用马刺踢马腹,踢得鲜血淋漓。他恨啊!少年高位,意气风发,随父征战数年,从未在敌人眼前逃跑,只有敌人在他眼前逃命的份……然而今天,他逃了,而且,还逃了两次!
他恨、他愧、他无地自容——蓦然,他汗毛直竖,有一种被猎人盯住的毛骨悚然的感觉,那极端危险的感觉,就来自前方二十步外山道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张珪瞠大眼睛,运足目力,死死盯住前方,只看到黑乎乎一团,什么都没有。即便如此,他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一个镫里藏身,躲在马腹下。
二十步。
十步。
五步。
战马飞快从树下飞驰而过,什么事都没发生。
张珪翻身上鞍,特意抬头朝树上一瞥,尽管天色昏暗,视线模糊,但有人没人他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没人,虚惊一场……”
张珪刚松了口气,砰一声枪响,头盔弹飞,后颈爆开一团血花。
张珪一头栽倒之前,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真有人……”
树枝哗啦一响,一人跳下,看了张珪一眼:“嘿,打死个大官。小伊姊的狙击枪还真是好使。”
这人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其余部分全是黑的。
武功队员,黑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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