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圣武帝对案件审理之心急,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了三天便回到了国都。
余莫卿尚未想过,她竟会有这样一日被特别“关心”着,从她曾经被碾压过的靖州猎场,光荣的回到了国都。
圣武帝以内疚之名,加派了一个队伍,单独将余莫卿带回了国都,索性众人忙着拥护圣武帝回宫,余莫卿则闲悠悠地被送回了相府。
唯独回府前,平阳公主又找了一趟余莫卿,叮嘱她务必记得来宫里找她,至于进宫的事宜,她则打了包票,说会提前通知好皇城内的守卫,以免误会了余莫卿。
余莫卿虽嘴上答应着,但心里倒是五味杂陈。
自那夜从圣武帝帐中离开,她便一直疑惑,按照圣武帝所说,金珂藏着他将碎玉藏于太子衣柜之中,就是为了帮圣武帝试探太子。所以说圣武帝至始至终就没有真正宠爱过谁,即便是余莫卿之口说出太子罪行,也只是给了圣武帝一个由头,好让太子落马。当真是圣武帝心中有数,太子日渐膨胀的**已经威胁到了自己?还是他老谋深算,根本就想自己把持皇位,而并不考虑几个皇子中的任何一个?
这样想来,她倒有些后悔自己将三皇子挡在前面了。她原本是想借三皇子之手设计太子,可是当日三皇子之举,大抵是为了隐没自己的野心,而硬是逼余莫卿亲自上阵。不巧正中下怀的偏偏是圣武帝,余莫卿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如今她名声已经传开,隔日国都必将议论纷纭。圣武帝原本就偏向太子和三皇子,这时候太子失势,那么接下被关注的只可能是三皇子了。
这样一来,不仅她会被推出手,三皇子同样会被推出去成为太子的接班人,那二皇子岂不是又有的拼了?
她不禁暗自叹息,这圣武帝实在是老谋深算,根本就是没有放持皇位的意图,若不是她急于打探,大概她则猜不到圣武帝欲意为何。如今她声势已造,圣武帝根本就是隔岸观火,而最懵的肯定是三皇子了,他不仅想不到余莫卿之举,也不会知晓圣武帝之心。
所以就在众人返回国都的第二日,整个国都动用了最大的安保措施,从相府将余莫卿所提供的一切人证物证带回了皇城之中。
而余莫卿,则单独去了春花楼,在以往熟悉的流云厅里,只身面对三皇子。
之所以没有传召余莫卿,是因为怕她提前与人证串词,所以她便被特批留在府中,自由活动。
偌大的流云厅里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檀香,如今又因秋冬刚至,厅里又加了一盏暖炉,熏染了淡淡火光,本就是别致优雅的厅室,在昏黄烛火下几般,显得更加柔和。
然而这里的气氛却是冰冷的,像极了酷暑里的寒冰,令人瑟瑟一抖。
余莫卿并没有穿往日里那件清新淡雅的杏色襦裙,也没有拿绢扇,只是穿了一件酷爱的墨色长衫,宛若一个英俊儿郎,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眼神波澜不惊的平视前方。
隔着那台摆放茶具的木桌,邢天耀缓缓的端起茶杯,一双冷眸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余莫卿的脸上。
直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邢天耀的脸上泛起了一阵不明含义的笑,才开了那张金口:“余莫卿,现在看来,本皇子是该叫你秋棠好呢?还是卿卿郡主好呢?”这语气听来邪魅,却让人背脊一凉的效果。
余莫卿神态自若,抬眸看向邢天耀:“三爷,春花楼里只有秋棠,没有余莫卿,也没有卿卿郡主……”
“哟,你现在是在讨好本皇子吗?”邢天耀挑眉。
“不敢。属下不过是给了三爷一个惊喜罢了。”余莫卿答道。
“呵,只怕是这惊喜还没到头,就变成惊吓了吧……”邢天耀恢复了以往的阴阳怪调,眼神越发阴冷。
“如属下那夜所说,三爷并不比太子差多少,属下只是再为三爷着想……”余莫卿刚想再奉承几句,却被打断了话。
“够了余莫卿,”邢天耀放下了茶杯,故意发出一点声响,“别在这里继续糊弄本皇子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分明是想利用本皇子,好为自己翻案,再借此让本皇子成为众矢之的……”说着邢天耀已是咬牙切齿,对余莫卿一副厌恶模样。
“三爷息怒,属下不敢。”余莫卿答得不卑不亢。
“不敢?”邢天耀冷笑,“猎场之上你都能当众逼倒太子,还有什么你不敢的?”
“三爷,属下若真这么胆大,恐怕就不止太子殿下一人倒台了吧?”余莫卿看向邢天耀,嘴角轻勾,“这本就是太子殿下的阴谋诡计,属下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看来是本皇子小看你了,当年你回国都本皇子就心存蹊跷,果不其然,你的确不是秋棠……”三皇子虽嘴上不饶人,眼神倒已经在余莫卿身上游走。
“三爷,是冯淑媛太无能了。护女院一寸天地,并不够容纳属下。所以比起护女院,属下更愿意待在三爷身边……”余莫卿回道。
“呵,如今你是顺风顺水,真相大白,你难道还愿意待在本皇子身边?放着你的相府不住?荣华不享?”邢天耀嘴角继续泛着冷笑,丝毫不留情面。
“三爷忘了,属下不过一介庶民,唯一多的不过是相爷之女,再无其他身份。”余莫卿眼神毫无波澜,并不被邢天耀所吓到。
“呵,只要你翻案得逞,父皇自会还你郡主之位。天下岂有这等放着高位不坐之人?”邢天耀越来越怀疑余莫卿的真假。
“属下自知身份低微,甘愿留在三爷身边,尽心侍奉。”余莫卿回道。
“呵,别再打马虎眼了,本皇子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当年太子下令斩草除根,本皇子也掺和了不少,怕是你心中早已怨恨,等着哪一天再出其不意,反咬一口吧?啊?”邢天耀眉梢一挑,眼神很是凌厉。
“属下不敢。”余莫卿朱唇轻启,“若是属下有此心思,就不会在猎场之上大肆铺张,向圣上禀明三爷之恩德了。”
她本就是没打算对三皇子下手,毕竟这三年来这家伙对她算是仁慈。但如今是圣武帝作祟,将她二人同是推向前,她又不得不重新考虑三皇子在这之间的位置了。万一威胁到她,她则不介意将三皇子处决。
“哦?是吗?那本皇子还得感谢你?”邢天耀咬住了最后一个字,故意加重了语气,眼里迸发出一种诡异的火光。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余莫卿答道。
“呵,本皇子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邢天耀轻蔑一笑,眼神猛然阴沉下来,气氛骤降,“那么,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话?爷才能信你不会反咬一口?”
听了这句话,余莫卿心中咯噔一下,不仅凝神看向邢天耀,看来他对自己疑心不小。自从前几日偷听圣武帝之话,想必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也不止这一个人那么简单。
余莫卿心中微微叹息,索性见一个打消一个的疑心吧。
这样想着,余莫卿深吸了口气,回道:“臣女愿尽心为殿下行事,永不复郡主之位。”
她眼神波澜不惊的看向邢天耀,声音带颤,说得却很是沉稳。她不再用属下一词,而是用身份的词语,她要邢天耀知道,她为的是他作为三皇子的身份,而不是其他普通人眼里的三爷的身份。
她知道如果自己郡主之位得复,随之而来的便极有可能是大昭皇室的觊觎。
有时候,名分和地位有多高,未必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很有可能向她现在的处境,一旦复位,她就是众矢之的。从一朝罪女翻身而上,多少人会拿此来做文章?更何况她打翻的还不是无名小卒,是早已称霸朝堂多年,又极得圣上恩宠的太子殿下。
如此一来,她只有证明自己并无此心,才能暂时稳住眼前这个阴阳怪气又对她提防之深的三皇子了吧。
听余莫卿说出这番话,三皇子的眼珠子又转动起来,不断揣摩着余莫卿话中之意。仿佛是没有仔细听,邢天耀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臣女说,臣女愿永不复郡主之位,只为殿下效力。”余莫卿嘴角带笑,并不惧怕邢天耀的怀疑。
邢天耀眼里发散出一种,带有一丝欣慰,又带有一丝深信不疑,面色发冷。直到盯着余莫卿那张蛊惑的脸庞,他嘴角一扯:“呵,当初早就对你有所怀疑,只不过那次在府里被玄矢推下水时,太子说该毁尸灭迹,而有个人说你尚有用处……看来,本皇子是挑对了人。”
余莫卿眉心一跳,那次落水的是扬花,而救她的却不是皇家的人,难道就是这个人劝阻了他们,又放扬花回了楼?究竟是谁?
但她面色只能继续镇定下去,平视着前方,用冷静的声音附和道:“事实证明,此乃殿下明智之选。”
邢天耀突然起身,朝余莫卿走来。
余莫卿眼前出现一双玄色衣袍,又有一只素净的手伸向她的脸,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像极了她第一天来到春花楼那天,这邪魅男子的试探,令她有些紧张。
只见邢天耀用手勾起余莫卿的下巴,眼神睥睨,那轻薄的嘴唇,带着无限冷酷:“这是你说的……”
余莫卿抬眸,眼底带有一丝渴求:“是,臣女所说……”
“呵,”邢天耀轻笑起来,“本皇子现在后悔了,当初在你的事上,就该让太子早做定论,否则我怎会遇到你这般妖精的女人?你说是吧,秋棠?”
在余莫卿听来,邢天耀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试探她,但她都得回应:“三爷的意思……”刚才她没听错,邢天耀已承认她秋棠的身份,就不能意味着在这里,他俩的身份又分清了。
邢天耀拇指不断在余莫卿脸上摩挲,声音犹如鬼魅,润耳的嗓音中夹带着一丝轻挑:“余莫卿,你比秋棠聪明……本皇子,现在有一点喜欢你了……呵,可别让本皇子失望啊……”
“臣女……竭尽所能……”邢天耀的手已经游走到余莫卿的脖间,她隐约听到自己的心跳。她虽知道三皇子古怪,却不知道他此话的意思,这是变相的夸赞吗?她想,至少三皇子应该不会看上她这么个有点威胁自己的人吧?
“呵,但愿如此……”邢天耀突然俯身而来,脸几乎要贴上余莫卿,“否则,你将付出的代价,可绝不止你一个人的性命……”说完,邢天耀就撤了手,转身就准备离开这里,还从袖中抽出了一条素净手帕擦了擦手眼里满是嫌弃。
“行了,你现在既已恢复了身份,你可以来回于相府和春花楼,不用担心,爷不会阻拦你。”邢天耀留下这句话,便打开门,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待邢天耀彻底离开,余莫卿才将禁闭的气息放开,长吁了一口气。
这三皇子实在诡异,对她来说,这简直是和鬼魅的存在。她以往觉得前世她已经遇到过太多奇葩,可是当她真正面对这种人的时候,心中确实大有不快。
三皇子时好时坏的性子,有意无意的试探,他的警觉和谨慎,恐怕都是余莫卿尚在考虑的范围以内。她仔细想了想,如有一日三皇子和她反目成仇,恐怕可不是那么好击破的。
她知道,她之所以能快速攻破太子的严防死守,最大的原因还是太子的刚愎自用,他太过自负的性子促使他对他人的怀疑和部下的不信任,所以有今日的下场,余莫卿都不觉得有所惊奇。
可是论隐忍,余莫卿是有仇必报,即便她甘愿等待时机,但她也不是一味的忍让。可据她观察,太子数落三皇子的次数不少,可是任太子如何叫嚣,这邢天耀从未有过翻脸的时候,向来都是依着太子的路子走。哪怕是这一次余莫卿全盘托出,他也是三缄其口,百闻不问,即使不及六皇子那般置身事外,却也是宛若根本不曾参与过一般。
这才是最令余莫卿害怕的。,暗处的威胁总比明处的威胁要更添一份危险。她实在猜不透三皇子背后的目的,毕竟她从未看出过三皇子对皇权的渴望,或权倾天下的愿望。但她知道,先前是有太子在前,以后就未必了。
但是在她被利用之前,她要做的还有更多。
思及此,她已经从地上起了身,抚了抚衣上的褶皱,轻叹了一口气,她仿佛看到,这个王朝,绝不似她现在看到的这般简单。
走出流云厅,余莫卿便碰到神色慌张的丽姐,她不禁拉住人问道:“丽姐,怎么了?”
丽姐面色慌张:“我……奴家刚才听闻,说……说是宫内宣判太子一案,顺便审理当年卿卿郡主残杀朝臣一案……”
“我知道此事,怎么了?”余莫卿平静答道,春花楼只有池安和扬花,还有连硕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像丽姐的话,就只是替她办事的人,其余的事一概不知。
“听闻太子被判关押天牢一年,随后送至边关流放,而当年被流放的五皇子被召回国都,但不得回宫,被安排到大国寺出家去了……”丽姐说着,面色有些难看。
“这样有什么差错吗?”余莫卿不解丽姐的紧张。
丽姐环顾了下四周,又小心翼翼的对余莫卿说:“主子忘了?咱们之前都在为太子殿下办事,必番审理,万一牵扯到咱们楼里……这……奴家还怎么……”说着丽姐似有动容,一双泪眼仿佛要挤出清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