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莫卿带着人从容雍宫正门离开的时候面色有些凝重,惠妃轻生前说的话还萦绕在她脑中,她心知圣武帝现在身体倒是不错,但心里却还担心着,究竟还有谁能向圣武帝下毒呢?即便她心中已有人选,可是没有证据,她同样没办法怀疑别人。
暗自叹了口气,她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只见原本的晴空万里早已被乌云密布,像极了容雍宫殿内的灰暗。
“连老天都这么应景吗?”她想。
“这么快就要下雨了?”有门徒在后面喃喃道,“咱们不会都成落汤鸡了吧?说起来,这倒春寒还真是磨人呀……”
“那咱们可得走快些了,”余莫卿走在最前方,不禁应了一声,她估摸着从皇城赶回暗阁至少也要半个时辰,可是已经有雨水滴落,“对了,本座知晓宫中有一条捷径,咱们从那边走吧,免得待会儿回去落了风寒。”
“暗主说的是。”几个门徒附和着,正跟着余莫卿朝宫中一条不知名的路径走去。
毕竟是得了圣武帝亲赐的令牌,如今余莫卿在宫中倒是来去自由,再者她早就把皇城的布局摸得差不多,所以很快就找对了方向。
因这路径虽偏僻,但总归要经过好几条宫道和宫门,倒也没有余莫卿想象中走得那么快了。所以还未出宫门,这雨已下得有些势头了。
“看来只能找个地方躲下雨了。”余莫卿轻声道。
于是这一行人便找了最近的一处宫门前的墙檐下,顺便挥了挥身上的雨水。因这墙檐下的位置并不大,余莫卿已经快被挤出了那檐下,几分门徒又开始议论起这雨势和待会儿回到阁中吃些什么填个肚子。
也是有个门徒细心,赶紧让了些位置,焦急道:“暗主!这儿!这儿还有些位置,您在那儿可要淋雨了!”
余莫卿倒没有在意自己淋到雨的事,也没将自己被挤出去的事放在心上,反正她也不是没淋过雨,回过头对那门徒道,“倒也无碍……”
话音还未落,耳边便传来一阵惊呼求饶的声音。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是从后背处传来的,余莫卿神色一冷,迅速警惕的起来,立马僵着身子举手示意,身后门徒便立刻闭了嘴。
她略微回身,向那宫门外探出了点身子,只见宫门前方的巷道正中央站了几个人相继打着伞,前方还跪着两个淋着雨的人,正畏畏缩缩磕着头,很是害怕的模样,嘴里一个劲求饶,“奴才知错!奴才知错!还请殿下饶命!”
为首的人被撑着的伞挡住了脸庞,只能看到他虽身着宫服,却是素色无华,又因隔得有些远余莫卿也猜不出是哪位皇子。
而一旁的太监则面色佯怒,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嘴里骂骂咧咧,“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你可知道咱们主子是谁吗!还不快赔礼!”
余莫卿正好奇是哪位皇子遇到了什么,身后传来了门徒的声音,“主子,好像是……是六皇子殿下。”
“谁?”余莫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应……应该吧?那地上好像……正是六皇子殿下带的那张面具呢。”有门徒也探头探脑出来,略有所思回道。
的确,那两个跪着的人旁边确实放着一张面具,被雨水冲打着,却仍在散发着自己清寒的光泽。
“听闻这六殿下的面具从不曾摘下过呀,今个怎么到地上来了?”
“谁知道呢?不然这前面怎么会责骂呢?想来便是那跪着的两个人的错了……”
“诶,不过我还没见过这六殿下的模样呢,每次看到那半张面具,倒觉得肯定也不失为美男子吧?毕竟几个皇子模样都不差不是?”
“什么呀?你不知道当年六皇子是为圣上挡了一剑,硬生生毁过容的人,能有多俊美?”
“诶,可他母妃至少是个绝色呀?这儿子会差呢?只是不知这毁的容到底有多大了……”
雨越下越大,隔着那朦胧的雨雾,雨声将身后门徒的议论声消磨,偶尔传到余莫卿的耳中,她不自觉便听了起来。
看着远方那处身影,余莫卿尚在疑虑,真的是六皇子殿下吗?
怎么面具会掉在地上呢?她虽知晓那面具的由来,也知晓那是六皇子的禁忌,如今怎么跌落在地上了?
想到禁忌一词,余莫卿眼皮一跳,那日的记忆蜂拥而至,她想起自己伸过去的手和六皇子突然喷出的鲜血,染红的是她的双眼,还有她一颗慌乱的心。她尚未打消对六皇子的怀疑,毕竟那张面具后的面庞是她心中无法揭开的结。如今面具正好被揭开,她竟然有种想走过去看看他到底是何模样。
可是这时间点也不对,她今日本就是公事公办,若是冒然上前,恐怕又要惹了不愉快吧。她也猜不透六皇子那日离开是何心绪,反正她自己心里并不好受,也不知这种时候要是见面,又是什么光景。再者她那日着实逾矩,惹得六皇子都提醒她多守妇道,恐怕也不想见她吧?
她撇了撇嘴,当真是冤家路窄呀。
“走路真是不长眼,也不看看撞的人是谁,殿下受了惊吓,你们这些奴才担得起责骂?”那太监嘴里尚未饶人,“还有,不知道殿下的面具……不准别人碰吗!”
原来是被撞掉了。余莫卿低了些身子,还是想看到那伞下的面庞。
“无碍,不过是躲雨急了些,再说,也没有碰到,是今日戴得不怎么稳妥罢了……起来吧。”只听到温润嗓音之间带着一丝疲惫,却仍旧不失儒雅。
余莫卿眼神突然一紧,这声音……
这声音怎么那么像永夜?
难道她的猜测是真的?永夜一直就有别的身份?还一直瞒着她?毕竟她对第一庄的来历也不清楚,更未曾了解过永夜的身世。
不,是尚未来得及。
她与永夜分开太早,心绪也是七上八下,很多未知的事情在等着她,所以她也未曾问过永夜的身世背景,毕竟在她眼里那些从来都不是爱情的至关因素。可是如今场景,想到那晚永夜的疯狂和对她说的话,余莫卿心中有些惶恐。
如果这两个身份的人正是同一个人,她倒有理由解释那天眼前人气愤的原因。可也正是如果他们真是同一个人,她该如何面对永夜?那她做过的事岂不是罪不可恕?
想到这,她咽了咽口,神色很是复杂。
“多谢六殿下!多谢六殿下!”那跪着的两个人这才舒了口气,又跪谢了半天。
这边被饶命的人倒是松了口气,一旁的门徒倒是兴奋了起来,“诶!诶!快看,六殿下要抬头了!”
余莫卿听到这调侃的声音,眼神也跟着紧张起来,目光不断跟着那伞的高度所移动,连垂下的手也开始聚拢。
终于,那伞缓缓抬起,高大的身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一张素净的脸上从下巴处开始展露,再到那一双冷静而深邃的眸子,不断吸引着周围的视线。
双目触及,余莫卿攥紧的手突然松开,连眼中的紧张也烟消云散。若是有人发现,她正轻轻喘了口气,好似终于放下什么,待众人低声惊呼之际,她已转身躲进了刚才门徒让她躲过去的位置,并不再看六皇子那边接着发生了什么。
“哇……”
“看来当年的动乱确实出人意料啊……”
“说来六殿下也才二十出头,还未曾婚嫁呢,这张脸倒是有些吓人啊。”
“哎,也是亏得六殿下还有个身份摆在那里,否则顶着这张脸,心中总归不好受吧。”
“嗨,我还当是怎样的一张脸,男人嘛,多几条疤不是疤,你看咱们副使……”
“嘘!谁让你在这儿说副使,这能一样吗?”
“行了行了,反正都不管怎咱们的事,这雨都快停了,咱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是是,咱们再凑会儿热闹。”
靠在那略有湿润的墙壁,余莫卿闭了闭眼。
不是他。
还好,不是他。
的确,她看到的那张脸,不能说完全的毁容,却也差不多了,至少和她印象中那个妖孽的模样相差实在悬殊。
虽说那下半张脸白皙素净,却阻挡不住那道从额头延伸至眼角处的狰狞疤痕,甚至有令人生惧,萌生不敢靠近的念头。仿佛是带着血腥的过往,那疤痕的走势都更加独特,除却弯曲别扭,还像是故意撕裂了上半部分的脸似的,和下半张脸相差实在太大,让人脑中只留下那道疤痕的印象,却全然不知那张脸原本是何模样。
余莫卿眼神涩然,暗想不管是傅子文额头隐隐若现的疤痕,又或是邱明山侧脸颊那道极长的疤痕,总归是挡不住他们原本的模样,反倒凭添了一份帅气,况且傅子文的碎发又正巧遮了那道疤痕,邱明山则场面蒙着脸,反倒也没什么。
偏偏是六皇子这张脸如此多舛,甚至让人无法分辨他原本的模样。余莫卿看的仔细,倒也能看出左右是一张普通的脸,不过是白了些。但她心中还是有些说不上的感觉,不知是在为六皇子不是永夜而喜,还是在为六皇子当年所遭遇的动荡而忧?
“行了,下次注意就好。”又是那温润的嗓音响起,“咱们走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余莫卿暗自叹了口气。
好在,只要不是她内心深处那个猜测,总归是让她有了一丝安慰。大抵是世上有相同嗓音的人太多了吧,她又怎么分得清是谁呢。
“雨小了,咱们走吧。”过了一会儿,雨势小了很多,余莫卿的大身子已经转向宫门另一处。
“诶,咱们怎么换了方向?”有门徒见并没有按原来的方向走,不禁疑惑。
“刚才记错了方向。”余莫卿回答地很有底气,好似真是她记错了。
就这样余莫卿带着人又从另一条路离开了皇城,可是顺着她离去的背影在残留的雨雾中消失的宫道上,却走出了一道白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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