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白神色恹恹,走回梨二等人旁边,本以为会受到陆素讥笑,并继续被云雾茶君忽略,可没想到,讥笑的确是收到了,云雾茶君却罕见地对他笑了一下,满脸冰霜犹如初雪乍融,分外动人。
柒白一怔,心中既惊喜,又疑惑,直接相问恐不解风情,问陆素又恐怕整条街的人都能知道,因此在陆素及云雾茶君两人相挽前去之际,拉住梨二,偷偷问她道:“你说,她刚刚对我笑了一下,是什么意思?”
“唔,大约是觉得你好笑吧。”
“不是说陆素,我说的是云雾茶君。”
“我说的也是云雾茶君。”
……
不多时,几人已走到那官道上,两旁店铺都张灯结彩,喜庆非常,把那铺子开到了街边,那些卖脂粉钗环的铺子尤其受年轻姑娘欢迎。
陆素见那人群簇拥着脂粉铺子,不由得好奇,带着梨二略施仙法便从容挤到最前。只见两个年轻女子正在争夺一支碧玉簪,唇枪舌剑,好不热闹。
两人显见得都穿着贵气,大约都是官家女儿。其中一人穿着红白两色云纹锦齐襦裙,红裙白袄,头梳垂挂髻,淡扫蛾眉,杏眼圆睁,乖巧可人。另一女子穿着水墨色大袖鲤纹对襟衫,外穿雪白狐皮斗篷,头梳单螺髻,长眉入鬓,眼角上挑,三分柔美七分傲意。
显见两人皆是悉心打扮出门,全身上下皆不失贵女风度,然而此时正为了一支平平无奇的碧玉簪咬牙切齿,寸步不让。众人乐得看稀奇,皆是围在旁边假意挑挑拣拣,耳朵却竖起时刻注意两人动静。
那襦裙少女正对摊后伙计道:“还等什么?包起来罢。”
伙计无奈犹豫:“这……”手上做出要去取锦盒的动作,却犹犹豫豫,动作缓慢,眼角余光偷偷瞄向那位穿着雪白斗篷的贵女。只见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伙计手上动作不禁一阵凝滞。
襦裙少女顺着伙计目光看去,对那女子道:“宁安姐姐,咱们刚刚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现在又来阻拦?我眼见这碧玉簪颇合我眼缘,对心爱事物可要恕妹妹不让了,前阵子我兄长偶得一盒南海鲛珠,我瞧着簪于姐姐发端最是合适,改日我命人送一盒去姐姐府上,不知可否?”
听闻南海鲛珠,众人皆吸一口冷气,那等异域奇珍异宝,并非仅有财力便可得,也不知这少女是哪家世家大族的掌上明珠。
围观有贵女摇了摇头,襦裙少女看起来通情达理,言语中却锋芒毕露,这话落在自己身上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就相让。
果然,那被称为宁安的女子噗嗤一笑:“梦知妹妹想多了,只是我看这碧玉簪就如自己前世之物,如不能得,日思夜想,难以安怀,这碧玉簪对你而言可能只是一时之好,对我而言却可能成就我一段缘分。”
“啊!”有人认出那两个女子,在旁边窃窃道:“着红裙的是当今左丞之女,名林梦知,另一位估计是辜将军之女辜宁安了。”
那人又仿佛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说到这两人,我还知道一桩轶事。”不等旁人发问,他等不及般说:“前阵子二女争夫,在朝堂上可是一桩大事,那新晋的右丞,自从连中三元便平步青云,如今更是当朝第一位登科即拜相的。”啧啧了两声后,在旁人催促下才继续道:“听说还很年轻,长得又丰神俊朗,人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谁晓得一家有个郎君也百家来求呢,这两女不知从何处见到这个郎君,惊为天人一般,纷纷央其父帮她们牵桥引线。”
“说也奇怪,这朝堂之莫测,哪能皆依小女之愿,但左丞及辜将军不知为何,竟真的在朝堂上放出风声,有愿与右丞结亲,这可就贻笑大方了。”
“那后来呢?”旁边的人催促道。
“后来之事我也不清楚,但你观此二女不就知道了,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梨二听闻朝堂轶事,颇有兴致,眼见那两女迂回争夺,恐怕也只是寻个由头较量一番。
陆素更是跃跃欲试,低声道:“真是有趣,两个小娘子居然为了一个郎君争夺至此,不知若两人都得不到,又将如何呢?”
说罢与梨二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走上前去,陆素咳了声道:“若是两位做不了决定,不如卖给我吧。”
林梦知和辜宁安同时转头,仿佛很不可置信般看向她们。只见那个身量更高的女子恳切道:“实不相瞒,这根碧玉簪是我小妹前阵子游湖所丢,实在担不起两位如此厚爱。碧玉簪大都大同小异,我想这位辜姑娘可能是认错了前世的簪子,至于林姑娘,竟然如此高看吾妹用过的旧簪子,实在令我们受宠若惊。”
梨二憋笑附和道:“其实我家中还有一盒一模一样的簪子,皆是父亲自乡下回来时路上顺手给我带的,若林姑娘不嫌弃,我们应该赠一支新的给你才是。”
话毕,围观群众哄堂大笑,两个绝顶尊贵的贵女在闹市争夺一支乡下买的簪子,实在可笑。
“你……!”林梦知简直气极了,辜宁安想起自己说的什么前世簪子如今想来的确颇可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林梦知也不管什么贵女仪态了,抓起伙计们手上的簪子便藏在背后。道:“你倒是说出这根簪子有什么我们皆不知的特征,不然如何信你。”
梨二及陆素对视一眼,梨二说:“碧玉簪上雕的是琼枝芙蓉,芙蓉花缺一瓣。”又道:“不是什么好玉雕成,在花茎不明显处有一点裂丝。”
林梦知半信半疑,殊不知自己握在背后的碧玉簪已然换了个模样。
那伙计正听得认真,突然闻此话不禁反驳:“不可能!我们店的首饰无一不是精雕细琢,个个簇新,哪里像你说的那么不堪。”憋了憋又说:“那是上好和田玉雕的‘鱼戏莲’,不是你说的什么璞玉雕出来的琼枝芙蓉。‘’
林梦知闻言,简直身心畅快,得意洋洋从背后掏出簪子,正待嘲讽,辜宁安定睛一看却不由得惊呼出声。
众人眼光聚集在林梦知手中握着的那根簪子上,只见那根簪子在林梦知纤纤素手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寒碜,上面雕的的确是琼枝芙蓉,林梦知将它拿至眼前仔细一看,那花茎处的确有一根细细的裂丝,不禁无言。
“辜姑娘可认真看了,这是不是你前世所佩之簪呢?”众人中不知谁喊了句,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辜宁安只觉得一阵羞惭,之前与林梦知争执时并未仔细看这簪长什么样,如今若是承认,岂不是自认前世自己只是一个戴着破簪子的乡下人?这要是传出去虽是无稽之谈也足够蒙羞,于是赶紧说道:“不是,我认错了。”
林梦知也觉得煞是荒唐,把那簪子往伙计手里一送,骂道:“看你卖的好簪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卖的。”
伙计见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又眼见得鱼戏莲不知为何变成了这磕掺琼枝芙蓉,有苦难言,突然灵机一动,将那簪子塞给梨二,大声说着:“像这种簪子,我们是不卖的,拿出来只是为了对比,谁知两位贵女不小心看中了呢。各位里面请,真正的好东西俱在店内。”
众人一哄而散,梨二及陆素即将离去时,只听得林梦知道了声:“慢着。”
“林姑娘真是看上这根簪子了?若不是觉得配不上林姑娘,赠予你也没什么不可。”梨二疑惑道。
林梦知见又有人看过来,赶紧说:“不是。”
林梦知打量陆素及梨二,只觉得她们身上衣料颇为特别,粉纱似霞,红绸似焰,上有飘渺玄妙图纹,不见衍缝,似乎十分贵重,可自己又从未见过,不禁好奇。
故问道:“你父亲在哪处为官?”
梨二道:“外地来述职的小官,不足一提。”林梦知往袖笼里一探,摸出一张烫金请柬,递给梨二道:“我们也算是有点缘分,十天后在郊外春柳园有一个宴会,参宴皆是世家大族,我猜你们也没有收到请柬,不如来游玩一番。”
陆素好热闹,当即就替两人答应了。
……
待林梦知等人离开,陆素及梨二不禁捂嘴大笑,继而四处寻找云雾茶君及柒白的踪影。梨二掏出那根簪子,只见那根簪子已变回原样,的确是上好的和田玉,雕工精湛,鲤鱼戏莲,栩栩如生。
陆素见了也十分得意,当即拿起那根碧玉簪子插在了梨二发间,笑道:“这回云雾茶君不会再有异议了吧。”
陆素以手为镜,梨二往里看去,镜中少女鸦黑双髻与那羊脂白玉对比鲜明,分外好看。她侧了侧头,从镜中似乎看到一辆马车从身边疾驰而去,那深红的帷幔似乎被风吹起,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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