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我也去。”张兴兵从炕上往下爬,边找鞋边喊。
“等会儿,领着你小弟,别瞎跑啊,就在门口玩会儿。”张清之叫住已经迈出房门的张兴隆。
张兴军早跑没影了。
“等会儿。”刘桂新把两个孩子喊住:“外面冷了,多穿点,别得瑟感冒了。”
东北昼夜温差大,中午可以穿单衣,晚上就不行了,相差十几度呢。这个年代的平均气温比后来要低许多。
张兴隆套了秋衣裤,张兴兵图省事,穿上了扔在炕上新做的薄棉裤,哥俩从屋里跑出来。
出来晚了,一群小子已经玩上了。这大黑天的玩猫瞎乎正好。
宿舍楼右手边这会儿是厂基建队的白灰料场,堆放着不少跳板和推车,因为从桥头下来的小路从院里穿过,所以料场没有大门。也没人来偷东西。
一群野孩子就钻在料场里猫瞎乎,这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多,能躲的地方也多。
人多了一把玩下来就要很久,可能一晚上也就是玩个两把三把,来晚了要么就等着,要么就去玩自己的。
“怨你不?你非得跟着出来干什么?”
“那不兴我玩啊?”
“那现在干什么?”
“咱俩去玩别的呗。去看大铲车。”
哥俩拌了几句嘴,拉着手离开料场这边,从自家门前走过,绕过锅炉房去了部队大院。
部队大院平时不准小孩子往里钻的,张兴隆算是特殊,从部队开过来他就在里面混吃混喝混电视,上上下下都熟了,当自己孩子一样,也没人管他。
带着张兴兵从正大门进了院子。值岗的战士看了一眼就不管了。
院子右手边是一排机库,停着车呀设备什么的,还有伙房,这会儿都是锁着的。
左边靠墙停着几辆待修的汽车挖机铲车什么的,堆着一些零件。
楼上的大探照灯把院子里照的通亮,什么都能看见。
“好大呀这个。”张兴兵指着一辆挖机喊。这种老式挖机有个巨大的车身,快赶上这时候的公交车了。
哥俩爬了上去,左碰碰右捅捅,也搞不明白,就是摸着玩儿。
“咱俩去开大汽车呀?”张兴兵站在挖机舱门口看着边上的大解放喊。解放车的驾驶室开着。
“开不动,没有钥匙。”
“有钥匙你就能开呀?”张兴兵怼了一句就往下爬,想去对面车上。
履带式挖机的高度对于小哥俩来说太高了,这边还有把手和踩脚的地方,那边是悬空的。
“哎呀。”张兴兵掉了下去,不过也就是一米多高,到是摔不着。
“你从那边爬什么呀?”张兴隆从这边下来跑着绕了过去:“摔疼没?”
“呜~~。”张兴兵哭起来:“二哥,是油。”
张兴隆过去把小弟从地上拽起来。
这边地上淌了一地的废机油,张兴兵正好摔在机油里。
“完了,你说你往这边瞎跑什么呀?”张兴隆伸手给拍了几下,粘乎乎的机油哪里能拍得掉,反到弄了一手。
“怎么了?”值岗的战士从哨岗里探头出来问。
“没事儿,我小弟卡了。”张兴隆拉着张兴兵往出走。
“没事儿吧?”战士有点不放心。
“没事儿,就是衣服埋汰了。”
从院里出来,张兴隆拉着小弟往家走:“行了,别哭了,也没摔着,衣服我给你洗。”
“我妈不得削我呀?”张兴兵抹着眼泪:“你都不管着我点儿。这还能洗干净吗?”
“能,我肯定能洗干净。”
到锅炉房的水管子哥俩洗了洗手,机油怎么可能洗得掉?
“完了,也洗不掉啊。”张兴兵又开始哭。
“回家用肥皂洗。”
回到家里,刘桂新正在洗衣服,张清之在收拾菜园子。
“怎么了?”看到三儿子哭哭叽叽的走回来,刘桂新甩了甩手上的水站起来:“怎么了儿子?你二哥欺负你啦?”
“我卡了,洗不掉。”
张清之走过来:“哎呀,这么大个机油味儿,跑哪去了呢这么一会儿。”
刘桂新扯过老三借着屋里的灯光看。
“妈呀,可完了,这是泡机油里了。这怎么弄的呢?二民,领你小弟去哪了?”
“去部队院里了,他非得要去开汽车,就掉下去了。”
“可完了,刚做好的新棉裤啊,一天都没穿上。”刘桂新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那多地方,领他往那边钻什么?不知道那边埋汰呀?这怎么弄?”
张兴兵这会儿知道怕了,呜呜哭着也不吱声,小眼睛不时的打量着刘桂新和张清之。
“扒下来我洗洗,看还能行不。”张清之过来脱张兴兵的棉裤。
“还洗什么?这都泡透了还洗个屁。”刘桂新抹了把脸,伸手扯过张兴隆就是几巴掌。
“不是我让他去的。”张兴隆挣扎,感觉特委屈:“是他非要去的呀。”
“你怎么不看着点?啊?怎么不看着点?这怎么弄?”
啪啪,啪,啪。
很快刘桂新就没了力气,又气又急,在一边抹眼泪,打人的换成了张清之。男女混合接力打。
“不是我呀,他自己弄的。”张兴隆哭着挣扎。平时挨打他从来不跑也不反抗,今天是真的感觉太委屈了。
可是两口子正在气头上,越挣扎就越揍。
张兴兵也不哭了,站在一边观察,有点怕打到自己身上来。
老大张兴军也回来了,躲在外面不敢进屋。观察。
“别打啦,赶紧脱下来泡上,看看还能不能行,里面衣服是不是也蹭上了?薄的应该能洗出来。”孙娘又出来打圆场,孙爹叼着烟袋站在门里看着呵呵乐。
老三被扒个精光扔到炕上,这顿打是妥过去了,人家从炕瑟底下摸出扑克玩起来。
刘桂新把扒下来的衣服分了分,把薄的泡到小盆里,把棉裤泡到大铝盆里,拿了毛巾去给老三擦身上。衣服浸透了,身上都有机油。
张清之也打累了,把张兴隆扔到一边罚站,过去拿刷子刷棉裤,不过也是白费力气,肯定是洗不出来了。
张兴军悄悄溜进孙家屋里,听着这边的动静。
……
第二天早晨起来,刘桂新的嗓子坏了,哑了。
这一哑就是一辈子,原来清脆的歌声从此再没有响起来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