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塔的妻子艾曼端着奶疙瘩走了过来,极自然地坐到丈夫旁边加入了谈话。聊的都是些生活琐事,聊天气聊牛羊,夫妻俩的表情自然而安逸,看得出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曲海遥看了一会儿之后笑嘻嘻地说:“儿子女儿早晚都是要走的,过一辈子的是夫妻嘛,对吧。”
巴尔塔和艾曼稍稍怔了一下,随即都笑了起来。艾曼有些不好意思,满是风霜烙印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的害羞,巴尔塔朴实地望着妻子笑了起来。
曲海遥心里一阵感动。尽管语言不通,尽管民族不同,尽管生活在完全不一样的社会环境当中,但是对于伴侣的爱,对于生活的情操和智慧,这点上全人类都是一样的。
他就想和容意做一辈子这样的爱人。
第90章
开研讨会的时候范出征对曲海遥的要求之中说过,让他尽量不要和日常生活中认识的人联系,也尽量不要使用电子设备,到了新疆之后曲海遥就感受到了这个要求其实说了等于没说。哪怕是乌鲁木齐这种地方,移动网络信号也是奇差无比,更不要提他现在住在草原很近的镇上,就算他想和谁联系,消息发出去对方能第二天收到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所以曲海遥干脆把精力放在了放牧上。
牧民的生活说起来也很简单,每天一大早艾曼会先准备丰盛的早餐,各种奶制品、肉类,还有现做的馕,因为来了客人,艾曼还特意准备了一些绿色蔬菜——其实不过就是辣椒,而且是未经烹饪的生辣椒,看到巴尔塔和艾曼就这样把生辣椒就着馕或者肉和奶酪一起吃下去,曲海遥一开始还觉得惊异,等他也试着吃了之后才发现挺好吃的,这里的辣椒并不怎么辣,反而显得爽脆可口。
吃完早饭,巴尔塔就会带着艾曼给他准备的干粮出去放牧。第一天带曲海遥去放牧的时候花了点工夫,因为曲海遥不怎么会骑马。巴尔塔特地为他选了一匹最温顺、个头也不算太高大的马,很耐心地教他怎么在马背上保持平衡。曲海遥很聪明,学了一会儿就掌握了技巧,虽然还是不敢跑起来。巴尔塔就带着他这个半吊子的骑手,赶着家里的牛羊出门了。
只需要骑一会儿马,就能从巴尔塔的家到达风景令人迷醉的那拉提草原。曲海遥以前到过呼伦贝尔大草原,但那拉提和呼伦贝尔的感觉完全不同。流水潺潺的巩乃斯河从丰美的草甸中穿过,起伏的山丘上不光是草,还有国内很难见到的塔型的杉树。
从河边的石滩到偶尔生长着灌木的草坡,再到岭上高耸着的大树,仅仅一眼扫去,就能见到如此多样的植被,层叠的绿色上散落着毛球一样的牛儿、羊儿、马儿,简直令人心旷神怡。
曲海遥牵着马,慢慢地在河边走着,看着马儿悠闲地低下头来甩着尾巴喝水,他也坐在了一旁打开自己的水杯,一边喝水一边思考着萨布尔的生活。在北京的时候曲海遥一直在和范出征请教萨布尔的心境,范出征跟他说得并不详细,而是更多的倾向于让他先去体验生活,在体验中感悟人物的性格和心境。
不过暂时曲海遥体会到的还只是哈萨克人简朴但悠闲的生活,像是男耕女织一样原始的形态让他仿佛体验到了另一种不同的人生。这几天下来他骑马也骑得熟练了,也学会如何驱赶羊群了,每天跟着巴尔塔一起在草原上唱歌放羊,累了就躺在草地上闭眼小憩,好像这样的日子永远过不腻一样。
具体是哪一天,躺在草里的曲海遥一睁眼望着碧蓝的天空,感觉包围自己全身的不再是青草,而是无尽的虚妄和孤独?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可能是这些天里这样的情绪一直在他心里积累着,只是一时间被这童话般的景色和新鲜的生活方式所蛊惑,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那一瞬间,他从草地上坐了起来。马儿依然在他附近不远的地方甩着尾巴,和另外两三匹马亲近着,牛和羊都懒散地吃着草,嬉闹着,巴尔塔不知去了哪里,草原太大了,见不到人是正常的。
周围只有风声,动物声,河水声,没有人的声音。
在这个童话般美丽的世界里,好像全世界就只有曲海遥一个人。
他站起身来,用河滩边的石头堆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然后走到他的马儿旁边摸了摸,翻身上了马。
双腿一夹,稍稍催促了一下,马儿就甩开四条长腿奔跑起来。趟过巩乃斯河,掌了钉的马蹄踩在河底湿滑的石头上让人生出惊心的感觉,上山的时候不得不伏在马背上才更容易保持平衡,下山的时候马儿一路疾驰,曲海遥从来没骑过这么快的马,明明是这些天来已经和他相熟了的、性情温顺的伊犁土马,跑起来却也有这样不要命的一面。
他突然觉得这部电影虽然叫《萨布尔的羊》,但萨布尔本人就像是一匹马,吃着那拉提草原的水草长大,性情温顺、身体不太健康,但却无比依恋家乡的一匹土马。而这整部电影探寻的,其实是这匹马带着他所有对家乡的依恋和热爱,奔向他看不见的远方的故事。
曲海遥总算明白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这就好像是阀门被打开了,水什么时候流出来、流多少,就只是时间的问题。刹那间他充满了对这部电影的创作、这个角色的塑造的信心,他有信心能够奉献出优秀的成品,让所有关心他也好,痛恨他也罢的人看到,他能够成为一个更出色的演员,一个更优秀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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