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时候,朱达倒是明白老人为何上门絮叨了,这和当年暴力机关击毙歹徒后要做心理诊治建设一个道理,袁标是担心自己少年杀人留下心病。
“晚辈能想通,何况那贼人造孽太多,我杀了他,只会积德。”朱达依旧有些中气不足,但却不至于发声都难。
袁标笑着点点头,却追问了一句:“要是面前是个好人,你不得不杀,那你会怎么想?”
这问题让朱达愣住,当年从福利院到学校再到社会,每一关卡都会有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他早就形成了一种反射,这些问题的回答也有各种定式,朱达下意识的就想去那么回答。
可话语出口之前,整个人虚弱了那么一下,朱达有些吃力的看了看光线不怎么好的屋内,又看了看“狰狞”的袁伯,他突然不想掩饰什么,只是闷声回答说道:“杀就杀了,还想什么。”
这回答让老人先是诧异了下,随即嘿嘿的笑出声来,朱达觉得这笑声很冷酷,但他也知道,老人平常也这么笑的。
“这么想就对了,你选了这条路,以后遭遇的就全是你死我活的事,想得开就能活得久些,活得舒服些,想不开的啊,都死了!”袁标没盯着朱达说这些话,老人看着别处,似乎有些回忆,有些怅然。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出声,屋子里就这么安静了会,袁标拍了下大腿站起,闷声说道:“你这次做得不差,知道藏住,知道刺要害,知道不放手,多少厮杀汉在这场面都慌张,就连老夫也未必应付的过来,只要你自己别偷懒耍滑,北边地面上有你这口刀的饭吃。”
袁标来得干脆,走的利索,也没什么“好好养病”的安慰话语,问清楚说明白后就是离开。
他这样的干脆利索倒是让朱达很舒服,刚才的问答也让他想通了,当年好勇斗狠的极限也不过是受伤见血,杀人根本就不是个选项,甚至必须要避免,可这个时代,杀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选了武人这条路之后,杀人就和吃饭喝水一样,不是什么惊世骇俗心灵崩溃的大事了。
“等养好了病要好好练武,这次还是吃在没实力的亏上,即便是少年体弱,如果知道致命要害的话,也可以一击杀人,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
“怎么不见秦秀才,不,义父,这个药应该有安神的成分,现在”
在神飞天外胡思乱想的状态下,朱达又是沉沉睡去,这次依旧没有梦。
这次睡下醒来就没那么踏实了,甚至和平常睡觉差不多,在临近醒来的时候听到屋中有争执,可能就是被这个吵醒的。
“达醒了。”是父亲朱石头说了句,朱达注意到父母和师父向伯都在不远处,依旧不见秦秀才的踪迹。
三位长辈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母亲朱王氏明显刚哭过的样子,朱达心里很不舒服,他不愿意母亲哭,但朱达知道没办法做什么。
“达,你好些了吗?”母亲朱王氏随手擦了把脸,关切的上前问道。
“娘,我好些了,你和爹别担心了。”朱达笑着回答,他倒不是为了宽慰,而是的确感觉又有恢复,这让朱达心情大好,不自主的就有笑容。
却没想到他这一句话让母亲的眼泪又是流下,还没等朱达询问,朱王氏就一边擦泪一边笑着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的表情让朱达很难受,可也觉得诧异,这表情不像是喜极而泣,而且父母又不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出身,没那么多愁善感。
还没等朱达发问,他父亲朱石头在边上叹了口气,满是疼爱的看着朱达,在那里欲言又止了下,好像在下什么决心似的,咬牙说道:“达,爹和娘先出去给你做好吃的,你师父要和你说几句,你放宽心”
还没说完,向伯瞥了一眼过去,朱石头讪笑着停住,又是叹了口气,拽着朱王氏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向伯和朱达两个人,向伯脸上有几分肃然,走到跟前之后却开始给朱达推拿四肢,他手劲比那郎中大很多,效果也更好,就这么上下按过一遍后,朱达除了浑身酸痛外能感觉到明显的恢复,向伯坐到了旁边。
“老汉对你没什么用处了啊!”向伯闷声说了句,谁也没想到开场会是这么一句话。
朱达对这个问题却很放松,他笑着说道:“师父就是师父,没师父就没徒儿的今天,徒儿不是狼心狗肺的人。”
向伯晃晃头,苦笑着说道:“因为老汉才有的今天,老汉在你身上得好处不少,却没给你什么,老汉不是个不知足的,你想”
“师父,从零到从无到有最难,从有到多不那么难,师父领徒儿进门,这就是大恩,徒儿和青云生死与共,我爹和师父已经结拜兄弟,现在是一家人了,算得这么清,咱们可就太生分了。”
从零到一,从一到二,当年用烂了的道理,现在说出来不是那么好理解,向伯沉默了许久,朱达也不着急,就那么安静等待。
向伯下意识的摩挲着胡须,表情变幻,不过这样的状态没持续多久,他缓声说道:“是一家人,是一家人。”
念叨两句后,向伯却是站起,盯着朱达说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而且能想的明白,你的伤也一天天见好,老汉这就拽着你爹娘回村里了,我们在这里反倒是添乱,你带着青云留在这边好好做,做得好了不必说,做不好了回家去,师父和你爹给你们留一条后路来!”
话能听出来,向伯心里一直前挂着周青云,但也能听出来,他的确想明白了,或者说,向伯已经做出了决断,只不过朱达的话语做了更好的处理。
刚才这对话不是师徒之间应有的,向伯说完这些也有几分尴尬,转身向外走去,等到了门前停下脚步说道:“老汉不配做你的师父,那人怎么就教你这么多。”
“那人我都快忘了,师父才是我师父。”朱达抬高声音回了句。
向伯这次没有搭话,出门片刻之后,朱达的父母却是进屋,母亲朱王氏已经是忍不住哭,父亲朱石头眼圈通红,走到跟前说道:“达,爹和娘这就回村子,你在这边好好养病,咱们都听你的,你觉得在这边好那就留下,要是撑不住了就回家。”
双亲都是不敢多说的样子,甚至连抚摸都不敢,好像碰了朱达就下不了决心一样,朱达哭笑不得的说道:“爹,娘,孩儿又不是不回去了”
话还没说完,那边朱石头拽着朱王氏向外走,就这么出了屋门,等门关上后才听到外面强忍的哭声,向伯也没有再进屋。
躺在床上的朱达满心愕然,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倒是屋中没有无人太久,周青云和伺候秦琴的那名仆妇端着药走了进来,周青云关上门就嚷嚷说道:“向伯和叔叔婶子都回村子了,还让我照顾好你。”
仆妇把药端过来,用调羹喂朱达吃药,吃了几口后朱达却反应过来,在被里忍不住笑,笑得被药呛到,把仆妇和周青云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朱达边咳嗽边笑,刚才那一幕弄得好似送自己出家或者卖孩子做奴仆,这次离别再见极难,父母和师父未免把留在郑家集想得太严重了,估摸怕自己有牵挂,怕耽误自己学本,怕耽误前程什么的
笑完之后,朱达却觉得自己又安心不少,自己下定了决心,父母和师父也下定了决心,现在自己可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疲惫拼命的把眼皮向下拽,朱达意识到自己还远没有恢复完全,体力和精神依旧不怎么跟得上,入睡前他有些纳闷,怎么不见秦秀才。
好像回应他的念想,再次醒来的时候,朱达一侧身就看到秦秀才坐在那边,正在低头沉思,那名被叫做程姨的仆妇则在她这边伺候,发现他醒了后立刻就上前伺候。
“程姨,我饿了。”稍一清醒,朱达就觉得饥饿难耐。
“炉子上有肉粥热着,等等就好。”仆妇答应了,连忙出去张罗,朱达这句话也让沉思的秦秀才反应过来。
秦川站起身,伸手搬了凳子向这边走来,到跟前后笑着说道:“郎中嘱咐过了,只要你喊饿,那这伤就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调理和休息。”
人一走近,朱达却是愣了下,秦川语气轻松,可表情并不开朗,任谁都能看出纠结模样来,难道这些日子遇到什么事了,朱达马上就想到那次郑家集内的刺杀,想来想去,难道和这个有关系吗?
“还是你说得对”这是秦秀才的第一句话,话没说完,那程姨端着肉粥走了进来。
“我来喂他,程姐你先忙着。”秦秀才接过碗说道,那位仆妇愣了下之后连忙答应。
等程姨离开屋子,秦秀才动作熟练的吹凉了粥喂过来,笑着解释说道:“莫看我现在穿着长衫,当年照顾琴的时候又当爹又当妈,伺候孩子和病人的本事也有几成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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