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这可是戏文里才会出现的事,围攻那瘦“哑巴”的众人先是错愕,随即围上,这当口看热闹的心思恐怕更重些。
本来围场上突然骚动,本来离远些的家丁和年轻差人就要上前维持镇压,突然间出现这个转折,他们也没按捺住好奇,兴冲冲的向前凑。
“都给我站住!这么多女人在前面,你们想死吗?”朱达大吼一声,他这突然发作让家丁和差人们反应过来,停下脚步,借着天光和火光还能看清朱达的表情,在印象里从来沉静的朱老爷此时满面雷霆。
尽管这是事,可朱达却有几分气急败坏,尽管这场面和他先前的预判差不多,家丁也就比难民强一点而已,还谈不上什么纪律和作风,这点事就让大家毫无规矩可言。
朱达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闷声吩咐说道:“别在那里围着看,找个婆娘带着去洗洗,换身旧衣服再回来,咱们这边有要紧事,快些!”
说到最后声音提高,难民的家眷们不敢怠慢,可难民那边还没什么换洗的地方,留在这边的常申安排着一位庄户婆娘带人去了,那边庄户们已经带着自家女人朝着边来到。
谁都看出来朱达发怒,本以为接下来还要发作,众人少不了挨鞭子什么的,但朱达接下来的情绪倒是平稳,安排人在附近堆了三堆篝火,尽可能的让这边明亮些,然后不停催促田庄和难民这边,要求把每一个会纺纱织布的人都带过来。
到最后其实就是等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哑巴”和带她换洗的妇人回来,场上众人有声议论的,有互相交换眼神的,态度都颇为暧昧,但大家心里都很理解,心说要是我遇到个女扮男装的哑巴,我也好奇要看看是什么样子。
以田庄这样的条件,仓促间是没办法洗个热水澡的,无非是简单擦洗下换上干净的旧衣服,那庄户妇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那个瘦的哑巴,不,女孩子。
即便是以这个时代女人的身高和体量,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孩都相对瘦,可看她的五官模样,大家也能判断出这女孩不是未成年,模样也说不上什么美貌,中等略偏上一些,还够不得”家碧玉“那个标准,加上这些日子的奔波劳苦,看起来颇为憔悴,要说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这个时代不太容易在女性脸上看到的英气,这样的气质让这个女人带有些许的中性美。
想想这位能逃过鞑虏和骑兵的血洗,还能假扮难民投奔到这田庄来,甚至还选择了合适的时机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的性格决断可不是那些蜗居家中只知道相夫教子的人能做出来的,英气勃勃,带有几分中性美,也是内在的具现。
“老爷,她说自己名叫刘月。“那妇人多嘴的说了一句。
朱达并没有在这个插曲上浪费太多的精力,他所在意的就是所有会纺纱织布的人都来到现场,不能少了一个。
家丁们被朱达的发作吓得够呛,差人们倒是相对轻松,在远处声议论不停,朱达要做什么大伙都心里有数。
“朱老爷这是要让他们纺纱织布?这个能赚什么钱?”
“咱们大同也不出多少棉花,山西南边倒是有点,可哪有什么用,我听人讲江南有织布赚大钱的,难道朱老爷想在咱们这边照做?”
“这是钱多了瞎折腾,你说秦举人也由着这位爷乱花,要是钱花完了怎么办?”
“他们有的是银子,等把全县一半的土地圈在手上,这点银子算个毬,到时候让全县的娘们给他纺纱织布,谁敢不听。”
“这得多少娘们,啧啧”
越说越不像话,常申皱着眉头过来咳嗽了声,众人才干笑着停住,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一件事,从前谁也没把常凯的憨货弟弟当回事,常凯当了副班头后大家也是随便应付,可这两天下来大伙不知不觉的开始多了些敬畏和服从。
朱达还是站在桌上,环视一圈,妇人们直勾勾的看着他,女孩子们则是羞怯的低头,那位刘月也是和朱达对视,不得不说,有过女扮男装假装哑巴之后,想不留意也难。
“给你们棉花,你们都能纺纱织布吗?”朱达大声问道。
村寨里的妇人抛头露面是寻常事,在朱达面前倒不至于手足无措,这问题很快就有人回答出来:“拿来棉花还得轧出棉籽来,要整饬好了才能搓线,搓出线才能织布,给俺们棉花,再给咱们做出纺锤和织布机,就能做出来了。”
朱达干咳了几声,他只是大概知道纺纱织布的流程,轧出棉籽之类的细节就是两眼一抹黑,虽说下面人没有耻笑,可现在的朱达却有几分尴尬,操持不擅长的领域,心虚尴尬是免不了的。
“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都走近些看!”朱达平静下来倒是很快,招呼众人向前。
他蹲在桌面上,面前放着一团好似棉花的事物,还有人特意举着火把和打着灯笼在跟前照明,众人围拢过来之后,先看的倒不是桌子上这团事物,而是盯着朱达,妇人们好奇,女孩们的眼神则是有些**。
“这伙子还真俊“”这么年轻,家业不,不知道身边缺不缺伺候的丫鬟“这样的念叨不少,甚至没有避讳,这让朱达都有些不自在,他的不自在和尴尬被这些妇人看在眼里,话语就更加大胆起来。
即便算上那二十余年的经历,朱达对妇人也是没什么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咳嗽几声,指着面前那团事物抬高了声音:“你们仔细看看,这个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别的不说,顿顿吃细粮,顿顿有肉,家里有几百亩地,都可能有的!”
朱达话一说出,场面稍加安静之后就变得嘈杂起来,女人们顾不得看这位老爷,而是围观桌面上的那团事物,顿顿有粮有肉,几百亩地,这是做梦才会有的好日子,很多人就算做了这样的梦,在梦中都会意识到这是没可能的。
桌面上的事物不是什么天材地宝,朱达又没拦着别人碰触,很快有人认出来这是什么了。
“这是羊毛?”“没错,就是羊毛,凑近了闻还有膻味。“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是得出结果,大同这边养羊本就是寻常事,又有谁不认得羊毛的,大同这边习惯用羊皮做羊皮袄或者羊皮褥子,也有学着草原上用羊毛做毛毡的,脑子灵活的很快就想出来几个用途。
桌面上的羊毛团在一起,大家确认这是什么东西之后反倒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想不出这羊毛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方法,最后目光又重新集中在朱达身上,此时鸦雀无声,和能过上吃饱穿暖有自己田地的日子相比,其他的都不值一提,莫说是懂得纺纱织布的妇人们,就连他们的家属庄客和难民男丁,都是紧张激动的盯着朱达,盼着自己能帮上什么。
“你们看这团羊毛像不像棉花,棉花能纺纱织布,羊毛能不能纺线织成布,你们要是能把羊毛和棉花一样纺纱织布,谁做成了,就给谁二百两银子,两百亩地。“朱达闷声说道,他知道原料和产品,却不知道中间的过程。
想要得出这个过程,就只能依靠众人的群策群力,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个俗语有没有道理是一回事,眼下朱达也只能依靠这个道理,只能相信“群众的智慧”,那二十余年朱达对这个说法一直很怀疑,奈何眼下没有选择。
“羊毛怎么能和棉花一样?”有人脱口而出反问,本以为能天降财富,却没想到是这般没可能的异想天开,错愕失望之下,连对朱达的畏惧都不顾了。
羊毛和棉花当然不一样,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但有人反问出口之后,又有人情不自禁的错愕说道:“没准真能试试,又从来没试过,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这个说法让场面安静下来,难民和庄客们的家眷也很快反应,平时大家从没想过羊毛能像棉花一样,但试试总可以,试过之后万一成了岂不是更好。不去试好像也没有损失,试试却有希望,怎么算都不会赔,围观的婆娘女人们很容易盘算出得失,大伙的眼神渐渐热切起来。
“谁愿意试就举起手来,羊毛、纺锤和织机都有。”朱达大声说道,众人对“举手”没有刚才那么陌生了,立刻手臂竖起如林。
朱达脸上有笑容浮现,又是吆喝许愿道:“凡是愿意试的,每天两顿饱饭,多送一碗热汤,只会比今日的厚。”
下面响起一片惊呼,两顿饱饭还有今日那样的汤,平常在家过日子也就是秋收和过年前后能吃两顿饱饭,加一碗那样实在的汤,等于多一顿饭,可以给自家人吃,女人们高兴,男人只后悔自己怎么不会纺纱织布的把式。
群情激昂,朱达脸上全是笑意,心中却没那么乐观,即便给出方向,凭着下面这些乌合之众,能做出自己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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