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乌尔闷声坐回一旁,不知在想着什么。
老杰克忽然道:“船长,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不只需要新的船员……还需要一条新船?”
老杰克的话令安吉丽娜一震,不由得产生一种强烈的抗拒。
她从有记忆就是在索尔号上,对她而言,这条西班牙大帆船就和她的出生地没什么两样,这种感情是无可取代的。如果换船,那意味着她将永远失去自己的家乡了。
“不……”马丁内斯的第一个反应和安吉丽娜一样,他毫不犹豫地给了否定的答案,“索尔号在海上航行了几十年,它从来没有出过事……”
“是啊,这是一艘好船,恰到好处的吨位、充足的火力,它曾经无往不胜。”老杰克怀念地道,“但它太老了,该退休了,就像我一样。这次的防御令它残破不堪,都甚至都能感觉到海风从我们脚底灌进来。”
“别这样说自己,杰克,没有人能有和你一样的经验。”马丁内斯船长深情地安慰道,“索尔号……只要修一下,它还能……”
“我不怀疑它能恢复原状,也不怀疑它曾是海上最优秀的军舰!西班牙的造船技术是一流的,我知道!”老杰克拔高嗓音,“可是时代不一样了,马里奥!看见那艘英国船了吗?它的射程远远大于我们!我们的炮弹还摸不到它的边,可它的火药已经落到我们头上了!这是新的技术,杰出的工艺!原谅我的自吹自擂,但英国皇室没有西班牙皇室那么蠢,他们在寻求航海的新突破!”
“够了!”马丁内斯船长的话里隐含怒气,“杰克,你知道我的底线。”
“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西班牙那群贵族除了不断堆砌金银珠宝、四处搜刮宝藏外,还干了什么?新航线刚被开辟时,西班牙的地盘有多少?现在多少被欧洲其他国家占走?”老杰克浑浊的眼球锁定在船长身上,似乎要穿透他的内心。
马丁内斯目光躲闪,“别用那种东西来衡量,我一向不赞成殖民,你没有亲眼见过里面的情况吗?这种行为不道德……你不能用殖民地多少为标准判定西班牙的失败。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换掉索尔号,我发过誓与它共存亡。”
“想不到你的脑子比我这种老头子还要迂腐。马里奥,你是什么时候被过去的荣光蒙住双眼的?”老杰克冷着脸道,透着难以掩饰的失望,“难道你准备让索尔号上的所有人和你一起陪葬?”
安吉丽娜从未见过船长和老杰克这么激烈地吵过,船长的手死死地攥成拳头,老杰克眼中的火光要在墙上灼个洞。
船舱里的其他人都被他们阵势吓了一跳,没有船员吭声。
所有人,包括安吉丽娜,其实心底里的理智都知道,老杰克的话讲得没错。索尔号当年在海上横行霸道的优势已经不在,从越来越困难的掠劫行动就能看出来。
可感情同样难以割舍,这儿是所有人多年的家。
这一次的聚集谈话不欢而散,尤其是船里最具权威的两个男人,他们之间弥漫着奇怪的气氛,陷入谈不上冷战,但绝对不正常的相处模式中。
这次驶向海岸的旅途,变得格外压抑。
安吉丽娜照例打扫船的角角落落,却是所有清扫里最郁闷的一次。没有海盗一边喝酒一边开她的玩笑,也没有横在地上的酒鬼。
那些熟悉的人们都堆在船尾慢慢地腐烂,等待上岸后的安葬。
听船长说,这种情况要送花。海里当然找不到花,安吉丽娜往他们身边放了几朵海葵,索尔学她的样子也放了几朵,他们竟然安静地按在成堆的伙伴前,没有互相嘲讽。
海葵没过多久就被低纬度的烈日蒸干了,就像海盗的生命一般枯萎。
马丁内斯船长忽然停下了安吉丽娜的西班牙语课,不顾她的反抗开始全力教法语。
“还有三个小时,我们就要靠岸了。”马丁内斯望着太阳的方位说道,“运气不错,正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
短短几天,马丁内斯船长看起来苍老了十几岁,几乎要和老杰克步入一个年纪。
安吉丽娜从早上起,就有种说不出的不好的预感。
海风的方向、从海里吹来的水的气味、自船前向后翻滚的白色泡沫、海鸥格外凄厉的嘶鸣,无论是什么,都给安吉丽娜一种异常不舒服的感觉。
这两天船上的人们都很难打起精神,安吉丽娜也一样,她常常在睡觉里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醒来。
梦里的索尔号依然是崭新的,每个船员都乐呵呵地高举着酒杯,还有人拿剑到处捅老鼠。
“我觉得方向不对劲……”安吉丽娜皱着眉头,说道,“我们并没有离岸越来越近。”
“别说傻话,安吉丽娜。”马丁内斯船长抬起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挤出一个劳累的笑来,“我交代的航向没有错,现在除了海岸,我们还能去哪儿呢……”
原本摊在甲板上的老杰克却突然一跃而起,他抬起头,用力呼吸,让空气进入他的鼻腔。
“安吉丽娜说的没错!我们偏离海岸了!”老杰克的神情立即凝重起来,“今天值班的人是谁?别告诉我是——”
如果有个人的判断绝不会让马丁内斯船长有所迟疑,那只能是老杰克。
他迟疑地回答:“是拉乌尔……他是个新手,没怎么掌过舵,大概是不熟练。我过去和他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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