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的辉光,平和,中正,且稳定。
那代表着圣人的慈悲与怜悯,以及圣人最温和、也最严厉的目光。
洁白的辉光包裹在梅林的身边,遮蔽住了他的视线,也遮蔽住了那漫天的硝烟与战火。紫色的长矛也从目光中消失了,甚至连此前弥漫着的血腥味与硝烟味也从梅林的身边散去得无影无踪若非梅林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边并没有出现什么空间魔力的反应,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空间魔法,被传送到了未知的地带。
“你在渴求胜利。”
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从梅林的脑海里响了起来,那是一位老人的声音。
梅林深吸了一口气,好奇地看了看周围“最初的教皇?”
“这名字听上去很不错,只可惜我不是最初的教皇最初的教皇应该是数千年前的那位圣子才对,他开创了圣子学派,开创了我们至今为止仍然在摸索蹒跚的那条道路。”老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愉悦,并且那声音里并没有任何的机械感,似是一位活生生的老人就在梅林的脑海之中一般,“当然,你一定要这么称呼我也没问题,年轻人,我不会拒绝这个名字。”
梅林咂了咂嘴“恕我直言,您好像和我脑海中那个德高望重的形象有些出入。”
“什么是德高望重?难道身份高贵的人就一定要不怒自威、沉默寡言?”老人的声音依然愉快,就像是一位正在和自己的孩子对谈的长者一般,“孩子,那样的人固然存在,只是那不是我,或许凯撒那家伙是这样的人,但是相信我,那样的沉默冷峻不过是他的伪装而已,他本质上依然是一个话多到让我头疼的莽夫。”
你的话其实也不少梅林在心中暗自腹诽。
“我的话当然不少,传教者言传身教,我现在既然没有身体了,自然只能用话语来表达我的想法。”老人居然听到了梅林在心中的腹诽,只是他并未生气,而是微笑着开口道,“我只是一缕魂魄而已,一缕对于这座城市里的一切还留有眷念的幽魂,就算你在心里悄悄骂我,我也拿你一点办法没有。”
梅林深吸了一口气,自然而然地跳过了自己刚才对老者略有些不敬的想法“好吧,尊敬的第一位教皇陛下,您把我带到这片精神世界来到底有何贵干?”
“我把你带到了精神世界来?”
老人有些意外地笑了起来“孩子,你错了,大错特错,不是我将你带到了这里,而是你闯入了我的世界之中甚至这让我感到有些惊讶,因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能够进入我的世界里的人。”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右手轻轻地握了握。
没有重量、但却具备着实感的朗基努斯回应了他的握拳,王器那中性到极致的力量缓缓地升腾了起来。
于是这股力量在短短的一瞬间之中便被老人所感知到了,他忽然陷入了沉默,似是在判断自己的认知是否出了纰漏。
“王器?还是我没有见过的王器?”
这一次,老人的语气之中终于带上了溢于言表的惊诧,虽然梅林看不见他的身体到底在何处,但是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老人和自己的距离猛然拉近了不少“有点意思,难道在这几百年的光阴之中,出现了某个足以惊动那位的王国?”
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道“孩子,我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既然你掌握了这件王器,那按理来说你应当是某个王国的直系王族才对。然而看你的模样似乎是精灵族,而精灵族有这样的魄力的人似乎只有那位比男人更加有雄心壮志的新月王,难道那位新月王带着精灵们走出了精灵之森?”
梅林正想开口说话,那老人却猛然大叫了一声,声音里的惊骇更浓“不,我仔细看了看你,你和那位新月王生得未免太过相像了些!难道你是精灵族的王国的皇子?难道精灵族真的建立了自己的王国?难道帝国已经被精灵族攻陷了?可为何现在接触我的却又是你、而不是帝国的孩子?”
“令人尊敬的教皇阁下,我由衷地佩服您的想象力,并且对您的奇思妙想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梅林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他叹了口气,咂了咂嘴用自己最尊敬的语气道不愧是初代的教皇,不止实力远超常人,纵使死后数百年仍然能够以一缕魂魄操纵着最后的力量挡住蚀水的权力攻击;更加远超常人的是他的想象力,梅林估计若是自己继续放任他想象下去,只怕他的脑海里就会描绘出一幅精灵攻陷大陆的景象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你的内心在嘲笑我,我又听到了。”
“我不否认,因为我的确很想这么做。既然您也听到了,我就不装什么尊老爱幼的好人了。”梅林摊开了手,脸上的表情似是有些想笑,“新月王,我的确听过这个名字只是这个名字现在已经不会有人称呼了。新月的确是我的精灵族群名,我的母亲也正如您所想的那样,是那位曾经的新月王、现在的精灵女王。只是您猜对的部分到此为止,剩下的几乎和事实南辕北辙,并且我必须要说,以您的想象力,相信您就算不做教皇也一定是一位优秀的小说家。”
老人也不生气,他那温和的声音在梅林的脑海里似乎松了一口气“我的确有些喜欢胡思乱想,别太见怪,孩子。那么我想知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会有一件王器?”
“建立王国的并非精灵,现在的大陆应当和过去差距不大,只是没有了那些小公国而已。”
梅林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南方的帝国、西南的拉美西斯公国、盘踞正西大海边的侯赛因公国、极北巨熊弗拉德公国、以及东北方的草原巨狼亚提拉,正东方的精灵之森与东南方的长夜旷野变化并不大,至少我从精灵之森里出来时到现在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大的变故。”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梅林继续阐述。
“我手中的这件王器也并非是真正的王器,而是一件伪王器这代表着某个地区具备了建立王国的资本,只是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他们并没有建立王国,而是放弃了这件王器。”梅林也没有继续阐述大陆的格局,他没有忘记自己等人现在正处在怎样的环境之下,更何况那些繁杂的情形也没有必要对老人说得如此细致。
“尼德兰?”
老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问出了口,并且极其准确地击中了正确答案“这倒是可以理解,尼德兰虽然处在这片大陆的中心区域,但也正是因为他们伫立在大陆的中心,地势太过优异,也就导致了只要他们表露出任何一点建立王国的企图,五国的军队便会在第一时间毁灭他们但是尼德兰的执事长为什么会将王器赋予你?就算他们不打算建立王国,也不会把属于他们的王器交给一个非尼德兰人吧?”
梅林叹了口气“这要说明就困难了,作者第二卷写了两百多章,我怎么可能在几句话里就给你讲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再说下去会被当成水字数的,我建议你自己去看命运之誓的第二卷”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所以说,你是帝国人?”
“至少我离开了精灵之森以后,就一直在帝国里鬼混。”梅林想了想,没有否认老人的说法,“我和狮心家族的继承人关系很不错,虽然您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狮心家族,但他们是三大骑士团之一的狮心骑士团;我和追圣所圣言学派的圣子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会成为未来的教宗;我刚刚扶持了一位新王的出现,因为帝国现在陷入了内乱之中,为了不让叛王者夺得王位,我只能在匆忙之中带着新王前往王选钟塔,幸运的是她成功地得到了承认”
“这就够了,孩子,看来你不止是帝国人,并且还是帝国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老人的轻笑声打断了梅林的叙述“我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帝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听你刚才所言,帝国现在似乎正处于一场内乱之中,并且敌人已经攻到了王城高墙前,而且触发了我的力量。我明白了,至少我大概明白了你来到这里的契机和理由。”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您会对我刚才提到的‘她’感兴趣。”
“她?”
老人的笑声里多出了几分好笑“如果是凯撒那家伙,或许会对你使用的‘她’这个词而感到惊讶,因为不论是古帝国时期还是现在,这片大陆上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名正言顺的女王历史上也并非没有,侯赛因过去便有一位女王,只是那位女王执政的时间不足一个月,便被侯赛因的水手与海盗们攻破了王城。”
“但这似乎不是我应该关注的事情,我是教皇,不是帝皇,我并不反对一位女性成为国王。”
老人微微顿了顿,语气里的笑意越来越浓“我是教皇,是圣子学派的教皇,而不是帝皇,更不是教宗,因此世俗的权力纷争和我们毫无关系女性为何不能成为国王?这样的偏见本就是我们极力反对的见解,平等与怜悯,这本就是圣子学派的根本。”
梅林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缓缓地道“这么说来,您似乎并不认为内乱是值得在意的事情。”
平等,怜悯。
老人的言下之意很清楚,那便是对于德雷克一方的叛军,他也会报以同样的怜悯这是一场内乱,是两种不同的意识形态之间的碰撞,那么对站在绝对平等的角度的教皇来说,不论是谁胜谁负,都与他没有太多的关系。
“站在教皇的角度上来看,是这样没错。”
老人的声音里忽然透露出了一股狡黠“不过你可以说服我,毕竟站在教皇的角度上观察到的东西与站在我这个帝国人所观察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我是最初的教皇,但不是现在的教皇,现在的我就算稍微任性一下也没有人会斥责我。”
老人咂了咂嘴,慢慢地道“那么,孩子,你现在想要借助我的力量来抵抗敌人,可是你是为了什么而战?”
为了什么而战?
梅林也有些愣住了,他挠了挠头,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为了帝国?
不对,自己不算是土生土长的帝国人,如果说自己对帝国有着多么崇高的敬意与热忱,那么这种话恐怕梅林自己都不会信。他从一开始就想过失败的结局,纵使自己没能战胜那些看得见或是看不见的敌人,自己依然可以用自己那只伴生着诅咒的右手作为威胁,带着自己在乎的人们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为了荣誉与尊严?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梅林自己想到这一点时都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所谓的尊严和荣誉与他本就毫无关系,如果向德雷克磕个头就能让他自杀的话,他一定会向着德雷克的方向连磕一百个头让德雷克坠入尼夫海姆的无尽大海永世不得轮回。
为了齐格飞?为了乌瑟纳尔?为了雅莎?为了艾克特?为了臭老头?为了斯图加特?为了奋战的骑士们与死去的骑士们?为了不甘而死的浮士德?
不不不,那更不是他现在站在这里的理由。这些他所重视的人们有的是迫不得已加入了这场战斗,有的是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这场战争的对立面,如果他是为了这些自己来到人间后所重视的人们的话,他应该做的不是加入战争,而是从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甚至他应该带着雅莎和圆桌骑士们在第一时间远走高飞逃跑到乌瑟纳尔的极昼要塞里,远离欧内斯特里所发生的一切。
“孩子,你没有必要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老人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道“其实你已经想到了答案,只是你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而已孩子,战争是没有对错的,所谓的战争不过是正义与正义之间的碰撞而已,每个人眼里的正义各不相同,没有冠冕堂皇,没有大义当前。士兵们参战是为了吃上一口饭,队长们参战是想与战友们并肩作战,旗团长们参战是为了命令与职责,军团长们参战是为了荣誉与尊严。说到底,理由这种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这个理由所付出的觉悟而已。”
“而我刚才提到的理由之中,”老人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之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嘲笑,“荣誉与尊严是最没有觉悟的理由。比起生命、比起友情、比起职责,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到了危急关头是最容易被人抛弃的。”
梅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出于某种原因,这个他本来最习惯性的动作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你确定你要听我的理由吗?”
老人的大笑声忽然响起“我已经听到了,只是在等你说出口而已。”
“好吧,我只是不想输而已。”
梅林摊开了手,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我觉得输给了那些家伙会让我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所以我不想输我不想输给一群漠视生命的家伙,不想输给一群为了一己之私而掀起战争的家伙,不想输给自以为是的法师塔,不想输给贪图享乐的贵族,不想等到我去尼夫海姆以后还要被浮士德那个混蛋嘲笑我‘哎呀你最后还是输了呀’,不想被艾克特骑士长用惋惜的目光看着,不想被避役和二号嘲笑讥讽,不想在付出了那么多以后依然毫无意义。”
他举起了朗基努斯,碧蓝色的枪尖直指白茫茫的天空。
“总之还是不想输,仅仅只是不想输,反正就是不想输。”
“那么至少现在,你不会输。”
老人的最后一句话传入了梅林的脑海里。
于是一片洁白的世界,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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