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恶人恶意
那是一枚石珠,约有龙眼大小。石珠看上去很普通,除了形状浑圆,较之那些随处可见的寻常石头,没有丝毫奇特之处。
白玉老人目光落在这枚极普通的石珠上,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莫名的情绪。
“千载修行,一夕散道……当年年少纵横之时,我于幽谷百花城邂逅那人,曾欠她一个承诺……”
老人袖袍微动,石珠便漂浮起来,来到云客身前。
云客当即伸手接过。
老人看着面带疑惑的云客继续淡淡道“如果……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有机会去幽谷,便找到一处名为花月别府的洞府,将此珠葬在那座府前吧……”
云客不知白玉老人所说的那个她是谁,但感受到老人言语中若要若无的情绪波动,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故事,所以没有多问,将石珠收起放好,安静站在一旁,等待着师父下一句的嘱托。
白玉老人却目光微转,离开云客,看向羽化柔。
“小姑娘,相聚是缘,你能来到这里,见到我这个死去多时的老头儿,说明我们尚有些缘法……我本该送你些东西以作纪念的,只可惜如今有心无力,倒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实在有些抱歉……”
羽化柔淡淡一笑,微微摇头以示毫不在意。
她自莲中生,自有莲的清高淡雅,岂会在乎这些事……
白玉老人再次转过头,看了一眼云客,目光在他手中所拿的黑玉上停留片刻,又注视了一会儿珏心剑,突然觉得很满意。
他的本尊早已在数百年前便已散道,此道魂灵所留,便只为当年一个赌约,洗尽‘夜麒麟’一身墨色,如今所托有人,那么,他也该消失了……
“灵字通百窍,清字十八转,玄字百尺天,圣字心一点……缘来聚,缘走散,九幽歌,千古叹……”
白玉老人悠悠吟唱,如清风般单薄的身躯突然光明大绽,骤然化作一座光明的雕塑。一颗白点从他盘膝而坐的身躯之上飞出,化作空中的星星点点……然后,从盘膝处开始,老人的身躯便像一面破的粉碎镜子中斑驳的残影,一片一片飞扬在空中,只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而与此同时,那陡峭的石壁,那尽枯的紫荆,那满地的黄草……像一幅久未见光的水墨画乍然见到天光,也以一种缓慢又不可阻挡的速度褪去颜色,再几个呼吸的时间,偌大一座山谷,都已经消失不见。云客和羽化柔两人未有所觉,便已经置身在初时来到的那座镶满月光石的石洞。
云客环顾四周,没想到白玉老人竟消失的如此之快,根本不给人告别的时间,心中略有感伤。
虽然师徒缘分仅仅几日的时间,但老人一生所领悟的灵字,已尽皆存在于他的脑海中,如此遗产,已经算作一笔巨大的恩惠了。老人魂灵化作虚无,那座圣域也已不见,云客只能对着老人刚开始出现的方向跪倒,真诚的拜了几拜……心中怀有感恩,所有此次叩首,尽显郑重之色……
叩拜完毕,云客站起身子,深吸一口气,收拾一番心情,看向自始至终俏立于一旁若有所思的羽化柔,洒脱的笑了笑,问道“柔……柔儿姑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羽化柔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又得益于云客接引生命灵气时,那些从灵气漩涡中溢出的些许生命气息的蕴养,又加上危急关头云客出手相助,其体内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她礼貌的看了一眼云客,伸出一只如玉的手指指了指天上,轻声道“我们且先离开此处再说吧!”
相处这几日,云客早已知道羽化柔的性情有些素淡,但绝对不是无礼,因而没有说什么。他转过头,看向一处石壁。
那处石壁上有一道宽不及两尺的石门,石门中隐隐露出几阶石刻的台阶。台阶蜿蜒向上,延伸至石壁深处,十数级阶后便是无穷的黑暗,什么都已看不清楚……
两个人对视一眼,拾级而上,向着台阶深处走去。
来到地底这几日,云客一直没有机会将‘凤歌千翼’还给羽化柔,所以玉坠仍在他的脖子中挂着。此物其它的好处云客尚未有机会见识到,但黑暗中用来照明,却十足是方便的紧。
玉坠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脚底的石阶。不知走了多久,也记不得转过了多少个弯,攀上几处陡坡,只能隐隐感受到脚下一直都是在上升的……
就在两人心中略有抱怨路太漫长时,前方,终于出现一个光点,随着前进的步伐加快,那光点也渐渐大了起来……
云客见状大喜,羽化柔素淡的容颜之上,也显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两人加紧脚步,向着光点赶去,片刻后,他们便一前一后从一处颇为狭窄的石洞钻出,终于来到了地面之上。
岛上漫山依然巨木横生,远处传来‘唧唧咋咋’的鸟鸣。这些平日里极为寻常的声音,在此刻听来,竟似乎说不出的悦耳好听。
云客抬起头望向天空,眼睛被略显浓烈的天光刺的有些睁不开,微微眯起了眼,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来自空气中微微的湿意,心情大悦。
“嗯,自由的感觉真好!”
※※※
一处荒僻的山谷。想来原来曾有溪流从此流过,遍地皆是椭圆形状的鹅卵石。
一只黑硬的皮靴踩在乐小木的脸上,在鹅卵石遍布的地上用力的碾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男童一张本就憔悴的脸陷入泥土,口鼻被混合着血水的土石塞满,不停挣扎蠕动,已经在地上磨出一个土坑。他的小脸早已血肉模糊,但眼神中却写满倔强坚毅,两只乌黑的眼睛瞪得很大,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却迟迟不肯落下……
他的年龄很小,他的心中却早已充满了无穷的恨意……他要杀了那个用靴子踩在自己脸上的恶人,他要将姐姐救出来,他要将欺负自己和姐姐的所有人都杀光,喝光他们的血,吃光他们的肉……
泪水在他混合着泥土的眼眶中打着转,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痛,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何永远帮不上姐姐的忙,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不争气,他不要流眼泪,不要将眼泪流给那些欺负他的人看……
可是泪水呀,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混合着泥土的泪水,满是委屈的眼泪,终于从他倔强的眼眶中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往下落,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他小小的身子佝偻着,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年龄还太小,所以自然很弱小,于是无论他心中的恨意多么深,无论他的挣扎多么剧烈,都无法逃离那只黑硬的靴子,无法从那无休止的疼痛和屈辱中逃脱出来……
这样的他,是多么没用啊!
乐小木幼小,遭遇多舛,幼小的心灵已经满是阴影……
※※※
尚玉看着被自己踩在脚底宛如死狗般挣扎的孩童,内心生出一种异样的快感。
善意与恶意,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天生的东西,这位小侯爷或许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他喜欢看人挣扎的样子,喜欢看人匍匐在自己脚底像狗一般摇尾乞怜或者死去活来的挣扎……这种奇妙的感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便开始有的呢?
“九岁?……不,应该更早一些,六岁……或者是五岁吧……”
他沉思片刻,记忆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他阴翳的眼神离开乐小木佝偻的身体,看向一旁。
那里,乐心一双美丽的眼睛望着尚玉脚底的乐小木,苍白的面庞流下两道清晰的泪痕,玲珑的眼神中写满了后悔与无助,就像一朵遭遇寒霜风吹的零落梅花一般凄艳。
两个强壮的黑衣卫士铁钳般的手将她的一对玉臂反拧在身后,于是她娇弱的身躯便丝毫也动弹不得。
在这个女子内心深处,苟活在这多难人间的唯一意义,便是祛除乐小木体内的血毒,让自己这个可怜的弟弟成为一个正常人,让他生活的更好些。
这样的要求,是多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就连这样简单的要求,老天爷都不允许她实现。为什么要安排如此多的磨难施加在她的身上,施加在乐小木的身上?为什么?
她看着在尚玉脚底呻吟的孩童,恨不得化身罗刹,一片一片撕碎那只万恶军靴的主人。
可是太巧合了,此刻日当正午,她体内隐藏的那股力量恰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无法被引动,且一日中也只有这半个时辰……
老天爷为什么偏偏安排在这个时候让她姐弟二人遇到尚玉?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辰?
女子的脸上,写满绝望,甚至,罕有的流露出一抹怨毒……那张美丽的脸庞,因这抹怨毒,竟显得有些可怖……
尚玉面对如此美丽的女子,自也不愿意这么残忍。只是如今大局为重,他自己内心即便不想当着乐心的面折磨乐小木,但不采用这个方法,这个美丽又倔强的女子,如何肯说出云客的下落。
他转头瞥了一眼端坐于一旁一块巨石之上的长乐侯,从父亲脸上那抹阴翳中捕获到某种信息,内心因为女子的容颜出现的这片刻柔软,也随之烟消云散而去。
如今已比不得几日前。几日前,长乐侯府这些人是岛上唯一的势力,即便云客藏得再深,‘东陵秘钥’再隐蔽,他们都可以不慌不忙的搜寻……
可是几日前,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有几波势力先后来到这座海上的孤岛,且张口便是为着‘东陵秘钥’而来,难道这里的消息竟然已经泄露出去了?如何泄露的?
来到岛中的那些势力,颇具实力,长乐侯府甚至还与其中几方发生过冲突,为此两个侍卫已经死去……
于是长乐侯才着了急。
新到的几方势力不知道,但长乐侯却知道,若想在这座古怪的岛屿上找到开启东皇陵的钥匙,非先找到云客不可。
所以这几日,长乐侯一边尽量避免与其他势力的冲突,一边加紧搜寻云客几人的下落。
说来也巧,乐心带着乐小木走出藏身的那处结界寻找食物,在今日午时竟忽而遇到了长乐侯这一班人。
长乐侯几日搜寻丝毫无果,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当即将姐弟二人擒住,便要从他们的口中拷问出云客的下落来。
尚玉踩在乐小木脸上的那只军靴高高抬起,悬在空中,一张俊美却阴翳的脸看着满脸崩溃之色的乐心,恶狠狠道“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你再不说出那个令人生厌的臭小子去了何处,我便一脚踩碎他的脑袋!”
乐心在两个侍卫手中拼命挣扎,眼泪汹涌流淌,写满绝望,她哽咽着,嗓子中沙哑的喊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放过小木,求求你……我真的不知道……”
女子不停的摇着头,声嘶力竭的呐喊,如瀑的黑发凌乱的四散而开,看着极为可怜。
她没有撒谎,她是真的不知道,那日云客出了结界就再也没回去,她如何知道云客这几日到底去了何处?
她说的都是实话,可是为什么没有人相信?
乐心无力的哭诉,看着尚玉脚底蜷缩着身体的那个孩童,内心如刀绞般的痛……
尚玉看到乐心痛心疾首的样子,几乎相信了女子没有说谎,但他知道,即便他相信,父亲也不会相信……更何况,看着女子那种柔弱无力的表情,他突然觉得有些享受……
一抹邪异鬼魅的笑容出现在他年轻的脸上,他高高抬起那条腿,然后,重重往下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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