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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师妹
    十三年岁月匆匆而过,转眼又是一年小雪时。
    这天,才行过加冠礼不久的小满早早爬上后山,到后山杏林去祭奠师娘许清。
    初冬的天有些寒冷,就像小满此刻的心情。
    后山上,一座坟茔静静躺在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中,显得不是那么孤单。
    这一山的山花都是小满与他的师妹种下。他怕师娘孤单,所以整座后山上一年四季都有繁花盛开。
    坟茔正对着山下桐湖,坟前立着一座碑,上书“爱妻许氏之墓”几个字,至于落款,自然是小满的师父范鲤了。
    范鲤自从丧妻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每日与小满授课,再不多话。
    小的时候,小满烦死了他的这位话痨师父。如今等他真正懂事了成人了,反而时时想起那个放浪形骸的范鲤、想起当年范鲤牵着他的手,走过的那五千里路。
    小满知道,那个范鲤,已经死了。
    ……
    由于前不久已经行过加冠礼,按照华夏传统,小满已经算一位大人了。
    所以,还是叫他杨素比较合适。
    杨素在山上陪着师娘说了会儿话,又摘了一捧山茶花放到坟前,这才心情沉重地下了山。
    他像往常一样,要去桐湖中央的栖凤亭做晨课。
    此时已近腊月,虽然风野天寒,可桐湖里的杨素却浑然不觉。
    杨素翻书极慢,似乎在一字一字咀嚼书中的悲喜忧乐,读到酣畅处,他还不忘用手中毛笔圈圈点点。
    正当他于桐湖中央浑然忘我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悄然蒙住了他的双眼。
    杨素感受到身后熟悉的温暖,放下手中的书,轻轻笑道:“师妹,都十几年了,也不换个花样。”
    蒙在杨素眼睛上的那双手轻轻挪开,伴着一声浅笑,两个比湖水还潋滟的酒窝映入杨素心底。
    少女虽然在笑,可眼角却有泪痕,想来也是刚刚祭奠过她的娘亲回来。
    由于她的生辰就是娘亲的祭日,所以每年这天她的心情都不会好。可当她从后山下来,看到那满山的山茶花,又望见湖心的那一袭白衣之后,她的心情又渐渐好了起来。
    她虽然没有娘亲了,可她还有疼爱自己的小满哥哥啊。
    望着眼前一身白衣超凡出尘的杨素,少女嘻嘻道:“小满哥哥你还说我,你整天穿着一身白衫,怎么也不腻呀?”
    说到这里少女自己笑了起来。正是年幼时自己说了一句他穿白衣好看,自那之后,他才春夏秋冬年年岁岁了啊。
    想到这里,少女笑道“小满哥哥,你每天起这么早念书冷不冷?尝尝我煮的米线,是不是比昨天又好吃了。”
    她把石案上的笔墨收起,打开竹制食盒。又把食盒里的小砂锅与筷子摆好放在杨素面前,这才坐到对面,撑着小脸眼巴巴望着杨素,满脸期待。
    看着师妹为自己做的饭,杨素没有作声,心底却暖暖的。
    他当然懂得师妹的心思,可世上之事,又怎是两厢情愿这般简单啊。
    想到这里,杨素悄悄攥紧拳头,做了一个决定。
    “小满哥哥,想什么呢,赶紧趁热吃呀,待会都凉了。”少女揉了揉杨素的头发,她还等着师兄夸自己呢。
    杨素收起思绪,拿起筷子拨开汤上面的那层热油,热气与香气便从碗里升腾起来。
    “还这么热?”杨素喝了口汤,一股暖流入腹,渐渐驱散了满身风寒。
    少女期待道:“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杨素有些诧异,他拿起汤匙搅了搅那层厚厚的热油,又喝了口比从前鲜美的汤,顿时了然笑道:“师妹是如何想到用这热油来保温的?”
    少女神秘一笑,也不顾忌男女有别,捧过杨素喝过的小砂锅,先暖了暖自己冰凉的小手,这才低头喝了一口热汤,骄傲道:“我看你整天只顾着起早贪黑读书,身子却日渐单薄,就想煮点汤给你补补身子。今天我把香菇切碎放到鸡汤里,又加了些以前晒干捣碎的香菜茉,因为想你吃胖些,就多放了些油,喏,就成这样喽……”
    杨素不说话了。
    “哎呀,师兄你又发呆,赶紧把汤喝了吧,怎么样,我的手艺是不是又长进了?”少女嘻嘻笑道。
    “小师妹的手艺自然不差,只不过这么好的汤拿去喂狗,还真是浪费啊。”杨素还没说话,一道声音却从湖畔长桥那边传过来,在静谧的早晨显得有些刺耳。
    只见岸上说话那人锦衣狐裘,衣着华美。他把玩着手里的精致手炉缓缓走进湖心亭,看着杨素满脸的不屑。
    杨素没有理会那人。
    少女听到那人的话,生气道:“二师兄,你有些过分了!”
    来的人正是杨素的二师兄曾仪。
    曾仪见杨素头也不抬,冷笑道:“我的小师弟,你真是没有辱没你那个秀才大哥给你取的表字啊。白望者,白狗也,朗朗上口,哈哈,好字!”
    “你!”听到二师兄的话,少女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怕自己的小满哥哥受委屈。可她转脸看到杨素的神情后,却突然破涕为笑。
    杨素似乎没有听到那人的话。他像往常一样,不急不慢地吃完了师妹早起为他做的饭,然后把碗里的汤喝得一口不剩,这才放下碗筷,对那人平静道:“大嫂为我取名‘素’,是要我清白坦荡;长兄赐字白望,要我一不为虚名所累,二不为外物自污。至于兄长为我取贱字,是希望我一生平安无恙。别说不是狗,就算是条狗又如何?挺起脊梁做狗,我不觉得比弯腰做人丢人。”
    “你!”听到杨素的话,曾仪无言以对。
    “你什么你!”少女攥着杨素的杨素,气呼呼道:“二师兄,小满哥哥又没惹你,你为什么总是和他过不去?”
    听到少女娇憨的质问,杨素轻叹了口气。
    情字不仅伤己,还伤人啊。
    杨素明白,有些事,原本就是无解;有些人,也终究不会志同道合。
    他没有在意自己身后的冷笑与彻骨恨意,只是默默收起自己的书和纸笔,与那人擦肩而过,自始至终没有将那些白眼与嘲讽放在心上。
    他只是有些可惜,师妹给自己煮的汤,刚才喝得太急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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