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点头,邀楚念在石桌另一旁坐下,才亲自给楚念泡了壶茶水,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楚念的脸,眸中闪烁着一股莫名的惋惜。
楚念则是满眼羞涩,在晚宴上能言善辩的叫王氏说不出话儿来,也叫太后欣然同意了她与沈暮的来往,这会儿倒是默然无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气氛沉寂了一会儿,沈暮才放下茶盏,突兀开口道:“郡主不是来向我讨教兵法?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沈暮心下生出一股异样之感,原本他对这个楚家娘子没多少好感,太后说要他多与楚念来往时,他还曾心生过怀疑,可眼下见少女这幅怀羞之象,他倒是觉得心下一阵悸动,她红着的脸不像是作假,反而勾起了他的回忆,此刻他与她相见,不就像是与苏念初次相见之时?
可惜,倘若苏念不是苏念,倘若苏念是眼前的楚念,他们二人早就携手共度余生……可世上终究是没有那么多如果,苏念已经死了,死在他的阴谋之下,他终于赢过她一次,可也是最后一次了。
楚念看着沈暮阴晴不定的面色,浅笑嫣然:“沈大人还是唤我三娘吧,自从承了太后的圣恩,大家都郡主郡主的叫我,生分得很。且初次见面之时,实在是因为二娘……得罪了,还望沈大人。”
末了,楚念又含着羞涩张了张口,红唇微微抿起,生生将后半句吞了回去似的,这模样看在沈暮的眼底,像极了他路过街市时那些怀春的少女。
沈暮的目光暗了暗,胸口渐渐染上了一丝怅然若失。初见时他还曾怀疑楚念是否是苏念用了什么秘术复活而成,心底竟隐隐升起了几分期待,可她终究不是苏念,那个骄傲的苏念,是绝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的。
片刻后,他想起太后的话,整理了心情,目光移向楚念,笑道:“好,都听三娘的。”
楚念似乎更羞涩了,沈暮为了活跃气氛,话题才转到明修身上,“听说太子殿下受伤了,如今可还安好?”
前后不过两天发生的事,太子受伤也叫太后闹腾了好一阵子,沈暮要知道并不难,不过此刻他才提起,显然是有几分转移话题的嫌疑了。楚念垂下眼帘道:“有许老照顾着,殿下自然是无恙的。”
沈暮点了点头,而一旁的楚念像是在寻找话题,片刻后,她“急中生智”道:“沈大人可知前些阵子那些游方术士无意中创出的火药?”
沈暮的面色明显一僵,他怎么会不记得,可不就是三年前苏念用来弄伤他的那东西?那东西的威力当真不小,他一直防备着苏念的动作,一见她挥手便朝着身旁侍卫身后躲,便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再然后,他从昏迷中苏醒,便只剩下一双残了的腿了。
听说那被他拉来当挡箭牌的士兵和周围的人,都被炸得身体稀烂,他只废了一双腿,已然是万幸了。
片刻后,沈暮像是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声音中的颤抖却出卖了他的恐惧,“嗯,我还亲眼见过一次。”
提起那东西,沈暮仿若能看见那日苏念那张绝美狂傲的脸,她带着几分遗憾,她一定是恨他的。
楚念像是丝毫看不出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她放下茶盏,兴奋的道:“沈大人当真见多识广,小女只是听说过,那东西威力巨大,只一小点儿就足够灭杀聚在一团的十几人,倘若投入到战场上,必定会百战不殆。”说着,她又自顾自的皱起眉头,“只是此物当真投入战场,只怕别国效仿制作,会生灵涂炭。”
沈暮意兴阑珊,淡淡的饮茶,随口应声道:“三娘无需担心,倘若朝廷当真要将那东西投入到战场上去,也会在民间命令禁止此物的推广。”
“那沈大人觉得,此物如何运用更方便呢?”
沈暮垂下眸子,“这要问刘兄了,如今兵部有他管理,不过我听说,他想将那东西制成弹丸,再投入到什么东西里,发射到敌军阵营。”
楚念一如既往的眸子晶亮,“我倒是觉得,倘若将那东西量小一些,藏于袖口,也可等敌人接近,做出其不意之用,只是处理得当一些,总归是更方便携带,否则大块头想挪到战场上去,就要浪费好些时间了。”
沈暮面色怔愣的看着楚念欢欣的脸,眸前闪过苏念临死前的一幕,她不就是将那东西藏在袖口,骗他出去,才炸伤了他的吗?
见沈暮不回话,楚念才收敛了几分,垂下眸子道:“沈大人可是不想与我谈心?倘若如此,我绝不做那等惹人心烦之人,我这就离去便是。”
说着说着,她就红了眼眶,沈暮只觉一阵心烦意乱,皱着眉头道:“岂会,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所以……”
“沈大人可是想起了自己双腿被炸伤的事?”没想到,沈暮的话儿刚说到一半,便对上一双闪烁着的水眸,他皱皱眉头,便望见楚念破涕为笑道:“沈大人不必对此事介怀,无论沈大人的身体如何不方便,不还是有这么多京城女子倾慕沈大人的才华不是?大人且放宽心,做人要勇于直视自己曾经的伤疤,那曾受的伤,才不算白费不是?”
“做人要勇于直视自己曾经的伤疤,否则你就永远是个弱者,懦夫。”
当年沈家老爷去世,沈暮尚还年轻,却因着与苏家的婚约,接受着苏父的帮助,才得以苦苦支撑,沈暮年纪轻轻的便以一己之力撑着整个沈家,庞大的压力叫沈暮一度喘不过气,有一次被朝堂上的官员排挤,当时年轻气盛的他站在断桥边吹风企图叫自己清醒过来,苏念以为他是因为此事一时想不开要轻生,怒斥了他一顿,才叫他醒事,从此之后终于学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
当时的苏念就是用这句话点醒了他,他还记得那天断桥上的风很大,苏念飞扬起的裙角,还有那双泛着漩涡的深邃的眸子。
楚念只是比苏念温柔了一点,可如今她这副生而为人的态度,与苏念已然是异曲同工了。
见沈暮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楚念勾了勾唇角,当年是她太傻,是她看不清,沈暮如此自私自利之人,怎会舍得自己没命?不过那日倒也算不上多此一举,至少现在看来,自己那句话还是给沈暮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否则,他如今怎会露出这等惊惧又痛苦的表情?还掺杂着一丝……怀念?
楚念笑了笑,看来是前些日子沈阮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了。
半晌,沈暮才回过神儿来,看向楚念的目光却不再生疏,就像一个许久不见的旧友,说是旧友也不全然贴切,就像是看着自己,已经死去的恋人。
尽管这个恋人是被他亲手推入万丈深渊的。
见楚念的茶盏见了低,沈暮连忙伸手帮楚念续杯,一面笑道:“三娘当真好睿智,这般我想不通的事,倒叫三娘一语点通了,是我钻牛角尖了。”
楚念笑着接过他手中的茶盏,目光无意识的扫过他一动不动的放在椅子上的双腿,点头道:“沈大人能想通,我便欢欣了。”
“对了。”这次换做沈暮拼了命的寻找话题,“听说这次太子受伤是因为文试上出了刺,这是怎么回事?”
楚念面露难色,却心下微微舒了一口气,正愁不知该如何从沈暮口中套话,如今倒是他自己提起这个话题了,口上却道:“我当时就在旁边,那人本是冲着陈大人去的,太子却眼疾手快的挡在了陈大人身前,陈大人才幸免于难,殿下身子健壮,那刀子虽然插得深,却也没伤到要害,不过叫人惊异的是,那刺方才刺伤了殿下,身子便化作一块铁石,诡异得很。”
听见这话儿,沈暮皱了皱眉头,试探的看向楚念道:“幻术?”
楚念点点头,“倘若不是魍魉魑魅,那便是幻术了。”
沈暮沉思了一会儿,便听楚念接着说道:“以我对陈大人的了解,陈大人虽说脾气倔了一些,却也决计不是惹事生非之人,更别提是惹到会幻术之辈,只怕是另外有人想要了陈大人的命了。”
闻言,沈暮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却皱着眉头道:“说不定是西楚的奸细?”
楚念面含羞涩的看着沈暮,却是不肯放过沈暮脸上一丝异样的表情,“倘若是西楚的奸细,太子殿下就在旁边,为何不直接朝着太子殿下去?”
见无法转移楚念的注意力,沈暮抿了抿唇瓣,才道:“那……我便无从得知了,三娘认为是何人?”
楚念从他眸中看出了一丝闪烁,以楚念对沈暮两世的了解,他这幅样子是在刻意隐瞒什么无疑了。
“就算外公当真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太后娘娘恼火,太后娘娘也至少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与外公计较,现如今外公又替我在淮南王那边做了个内应,淮南王至少暂时是相信外公的,也不会轻易抛弃外公这枚好用的棋子,如今……我实在是想不出究竟是谁想要害外公了。”
她一直怀疑,王家之内有清河的人,今日倘若沈暮默认了她的说法,那就是说淮南王府和王家都有清河的人存在,倘若王家没有,沈暮至少会对楚念的说法产生质疑的。
可沈暮只是低头沉思,却闭口不言,楚念心下便已经了然了。
王子轩叫她调查清河,她调查良久未果,看来,清河的人已经自己送上门儿了,还亏得淮南王得了两个清河的人便炫耀至此,王家却早就将宝贝藏着掖着了。
片刻后,沈暮叹了口气道:“为今之计,还是要保护好陈大人,还有不少势力对陈大人虎视眈眈。”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楚念看向沈暮的目光一瞬间由羞涩转为探究,沈暮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却面不改色,“不提这个了,三娘可知,你像极了我一个故人?”
见状,楚念收回了目光,垂眸浅笑道:“沈大人要说的可是苏家六娘苏念?”
见她知晓,沈暮略带几分惊讶,便见她垂下头,看不出情绪,“刘将军也如此说,不过我与苏六娘本就有些故交,我一直很憧憬苏六娘,我们的名字又同为一个‘念’字,旁人觉得我们相像也是理所当然的。”
沈暮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一丝疑虑涌上心头,他认识苏念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苏念与镇宁侯府的娘子还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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