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听说了消息匆匆赶来的镇远侯,自从上次归京,直至现在王子轩都没能找到借口再将穆傲赶回边关,导致穆傲还是在京城待了将近半年之久,这半年来,穆傲可没少给王子轩穿小鞋,气得王子轩恨不得将他五花大绑送回边关去。
不过到底还是被王子轩找到了机会,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现在。沈阮作为小辈,穆家又有穆青参加这沈阮的寿辰宴,穆傲自然是不必来,他方才清闲下来与京城中的友人叙叙旧,这酒才不过三巡,便听到消息说穆青在沈家遇刺,穆傲酒盏一摔便顶着大雨赶过来,心下急切可想而知。
望见气势汹汹的穆傲,沈暮也再没了心思指控沈阮,连忙推着轮椅上前迎道:“侯爷。”
穆傲没理他,目光看见屋檐下避雨的楚念和明修,他让过沈暮的轮椅,大步走向二人,朝着明修略一抱拳,便看向楚念道:“郡主,你可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青儿如今在何处?”
面对穆傲,楚念心生几分愧疚,垂头道:“阿青方才为了替我挡刀,才受了伤,如今被许老和阿婳看护着……生死未卜。”
穆傲的面色一下沉了下去,楚念的心亦是随之一沉,上过战场的人杀气非假,此刻就连楚念也没法承受得住来自穆傲身上莫名的杀气,面色苍白,身子不禁倒退了几步,明修连忙上前扶住她,却也是面色沉重。
那逼得整个院子里的人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的杀神缓缓开口道:“刺呢?”
楚念顶着杀气堪堪抬起头,目光扫过庭中仍旧摊着的沈阮,还有面色阴沉的沈暮。穆傲当即明白了什么,目光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沈阮:“谁打的?”
沈暮面色一怔,“侯爷,方才事发之后,下官也知是舍妹糊涂,便将人交给了郡主,若侯爷觉得不解气……”
杀神的身子缓缓面向沈暮,楚念冷笑了一声,这沈暮倒是在这种关卡还卖巧,拿镇远侯当傻子?镇守边关这么多年,人情世故他穆傲是不懂,可不代表他听不出来!再者,在沈家德地盘,他沈暮若是真想,能放任自己的妹妹去刺杀无双郡主?以卵击石?
饶是穆傲想不通其中缘由,就凭着如今沈暮将沈阮如此积极的交出来,就看得出来其中有诈!
这沈暮,是故意的!
穆傲一身峥嵘之气猛然爆发,硕大的拳头就在沈暮满眼惊异之中重重的砸在了沈暮的胸口,这一拳下去,别说是沈暮那具本就残废了的身子,连他身下被雨水泡得发黄的柳木也被砸了个粉碎,沈暮的身子重重嵌进地面,一时间,整个沈家大宅的院子都抖了三抖。
沈暮被砸的几乎失去意识,雨水越发张狂的砸在他身上,迷蒙之间,他才看见穆傲的身影渐渐远去。
“暂时留他一条狗命,郡主,带我去看看青儿,倘若今日青儿有个好歹,我就算不要这虚无的爵位也要他沈狗全家陪葬!”
楚念漠然回首看了一眼双双摊在雨中的沈家兄妹,这才转身,朝着安置着穆青的别院去了。
此刻别院之中甚是冷清,见穆青在沈家出事,大多都知晓穆傲护短的脾气,生怕待会儿穆傲到的时候自己会受了牵连,便连忙逃遁了,此刻躲在屋檐下等雨停的也只有寥寥几人,皆是沈府的下人,还有一个满脸焦虑的王氏,望见跟在楚念和明修身后的穆傲,王氏明显面色一白。
只见她也顾不得避雨,连忙上前顶着大雨行礼道:“臣妇王氏,见过侯爷。”
穆傲一双夹着刀子的眸冷然扫过她,惹得王氏身子一抖,便见三人绕过她的身子,直奔被下人们团团围住的屋子而去,此刻那屋子房门紧闭,却刚好望见阿婳从里面出来,神情凝重,手上抱着一个装满了血的铁盆。
见阿婳将铁盆交给下人便准备转身进屋子,太医院的规矩,倘若太医在给病人救命,旁人不得围观,谁知道阿婳进了屋子会不会再出来,穆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得知穆青情况的机会,便是连忙拦住阿婳满脸急切道:“里面情况如何?”
阿婳没见过镇远侯,可望见眼前那张沧桑的中年男人的脸,也明白了个大概,不过看起来穆青的情况不容乐观,阿婳也不知该如何与穆傲开口,只叹息了一声,便挣脱了穆傲的钳制,逃遁似的回了屋子。
望见这等情形,楚念又是眸中一暗,似乎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低气压,明修抿唇抬起右臂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半路却眉头紧蹙,终究收回了手。
这时,梅香才担心的凑上来,“娘子,换身衣服吧,你这一身已经湿透了,会着凉的。”
楚念垂下眸子,闭口不言。
这一场紧急救治使得许老和阿婳足足在屋子里待了一天一夜,等他们二人出来的时候,已然是满眼疲惫,才看向同样在院子里等了一天一夜的楚念等人,“命是保住了,不过老夫学识终究有限,究竟何时能苏醒,全看穆娘子的造化了。”
言下之意,穆青也有可能永远不会醒了。
楚念不懂医,却也看得出许老和阿婳眸中的无力,这二人一个是太医院院首,一个是名满京城的神医,倘若这二人都无能为力,穆青是否还真的有救?
穆傲已然率先冲进了屋子,楚念却将目光转向许老和阿婳,俯身行礼道:“辛苦二位神医了。”
许老伸手将楚念托起,“郡主何苦行如此大礼,终究是我等学识有限,还是多亏了郡主手下的神医大人,老夫才能勉强救下穆娘子一命。”
楚念朝着阿婳感激的点了点头,便转眸再次望向许老,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迫切:“许老,穆娘子当真没办法再苏醒了吗?”
“这……至少以京中的医疗学识,如今穆娘子是否能苏醒,全凭个人造化,不过……”
望着许老有些犹疑的面色,楚念眸中燃起一丝希望,连忙上前一步道:“但请许老明示,如今穆娘子卧病在床,我实在不得放任友人替我毁了这一生……”
是了,作为镇远侯府的掌上明珠,穆青生来就拥有了一切,她今后本该嫁给一个好人家,好好儿的过好下半辈子,可现如今却替她挨了一刀,而若非穆青,如今躺在那软榻之上昏迷不醒的,就该是她楚念了。
到时候,莫说什么复仇大业,什么家国大业,一切都没了。
如今楚念心下不止是不安惶恐,更多的是愧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远比千刀万剐更为痛心。
果不其然,许老是有办法的,不过这办法听起来……更像是天方夜谭。
“西楚与蛮夷交界处有一神山,山上有神女和仙泉,倘若取仙泉水,即可治百病,甚至身体都可恢复如初……”许老有些迟疑的看着楚念,“不过这毕竟是传言,传言中蛮夷曾爆发一场瘟疫,那神山上的神女大发慈悲下山施舍仙泉之水,蛮族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楚念面色一沉,神山?神女?仙泉?看来许长青是果真没有办法了,才会提出这等飘渺的办法,不过……倘若是唯一的希望,她也愿意一试!
望见楚念眸中燃起的坚定,许长青知道自己说出这等自己都不信的传言,这位曾经智勇无双的无双郡主已然是信了的,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传言不过是传言,郡主莫要白费力气的好……”
楚念没听见他的后半句,人已然入了屋内,一旁候着的梅香无辜的看了一眼身侧满脸疲倦的明修,亦是随之而入了。
许长青这才看向明修,很久之前他外出遇险,正是这位恰好路过的太子殿下救了他一命,至此他才知道那所谓“傻子太子”并非是真正的傻子,相反,他还文武双全,满脑子装的都是权谋之计,于是许长青便拜服在明修门下,看着他隐藏真实面貌容于京城这沉浮的乱世之中,一晃几年过去,直到无双郡主的出现。
望见明修定定落在楚念背影上沉溺着的双眼,许长青片刻便想通了个中缘由,不由得叹了口气。
“殿下。”
明修像是刚刚才回过神儿来,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抽离,朝着许长青点了点头:“许老,辛苦了。”
许长青无奈的捋了捋胡须,“郡主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殿下还需多多解释才是。”
解释什么?明修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掩去眼底的疼惜。
本来就是他自私自利未曾考虑到她的感受,未能及时挡在她身前,倘若今日躺在榻上的不是穆青而是她,他又该作何?可无论最后受伤的是不是她,明修心下也明了,要她原谅自己,要下好一番功夫了。
……
次日朝堂之上,一片静默,上首几位大头不说话,下面的官员们也是面面相窥,谁也不敢率先开口,偶尔有人望向朝堂之上的一个空位,默默叹息一声。
那正是沈暮曾坐在轮椅上上朝的位置,如今听说他被镇远侯打得半死,少则半月不得上朝了。
昨日在沈府发生的事顷刻便传了整个京城,更是叫朝堂也跟着震动了起来,毕竟如今无双郡主风头正盛,淮南王另眼相看、宰相王子轩相护,又是太后膝下承欢,谁能想到哪大胆的沈二娘竟然敢公然刺杀无双郡主呢?
可偏偏这事儿就是发生了!还如此轰动!
百官望向镇远侯的目光多为同情,这么大年纪就生了这么一个独女,放在手心儿里捧着,自己都不敢动一根汗毛,偏偏不过出席一次生辰宴,就无辜替那无双郡主挡了一刀,如今卧病在床,不知何时清醒,正值出嫁的年纪,岂不是这辈子都得卧在榻上了?
而此刻镇远侯身上的杀气也叫人不敢开口,一整个晌午过去,朝堂之上愣是静谧无声,往日里那些仿若体察了无数民情的大臣们此刻也禁了声,纷纷求救的望着上首的王子轩,只怕宰相大人再不开口,他们要被镇远侯身上那股杀气给憋死了!
似乎王子轩实在受不了百官们的目光,好半天他才斟酌着开口道:“咳咳,镇远侯爷,穆娘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侯爷也莫要太过担忧,劳心劳神。”
先给一颗甜枣,等穆傲身上的杀气渐渐收拢,王子轩才支起身子慢条斯理的道:“不过到底是伤害了朝廷命官,穆傲,你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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