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太明湖,叶远被楚念派到太明湖边,说是今日有大事发生,直到现在,叶远仿佛还能看见自家郡主那张无比严肃的脸,以及她身侧一脸“奸笑”的秋儿。昨日他与她下棋下到深夜,连输了十几局,他叫苦连连,求饶不止一次,直到郡主回来,秋儿才舍得放了他。
不过虽说输了一天一夜……叶远却觉着能看见秋儿那张满溢着笑意的脸也是极好的。值得一提的是,每当秋儿奸笑出声,差不多就是他要输棋的时候了。
此刻叶远胸口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可郡主没道理害他啊……他顺着太明湖岸边连片的荷花望向远方的渔船,此刻晌午时分,太明湖乘凉圣地,戏水的戏水,摘莲蓬的摘莲蓬,叶远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
这太明湖边儿,竟都是女子。
太明湖原本是富家子女歇息乘凉的地方,纨绔们见了女眷多要调戏一番,此刻这么多女子却只有叶远这么一个男子,这太不符合寻常了。
这时,不远处的女子们抬头望了望日头,有人偷偷看了叶远一眼,直看得叶远老脸通红,便见第一个女子“故意”跳下了水,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一群女子商量好了似的在水里打着浪花。
“救命啊!公子救命啊!”
叶远望见那莹白娇弱的小手露在外头,也顾不得其他,丢下手中折扇便跳入水中,这水边也没多深,叶远站起来,刚好到他胸口,偏偏那几个女子尽数淹没了头顶,叶远没细想,大概是女子比男子个子矮的缘故吧。
将先前落水的那几个女子救上了岸,叶远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潮湿的衣物脱下来,就听“噗通”一声,他转眸,便望见那边离得不远的几个女子也落了水。
这下他再不怀疑其中有诈就辱了他“先生”名号,可他还来不及质疑,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叶先生!秋儿不会水啊!”
于是心地善良的叶先生再次跳入了水中。
……
没多久,京中便有传言,城北艳红楼的女子们去太明湖游玩儿,一不小心尽数落水,殿试入选者叶远路过,凭一己之力将三十多个女子救了出来。
这事儿传出去,多半是叫人嫉妒的。三十多个美人儿,他叶远哪儿来得这么好的运气啊!
听闻这些传言,楚念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叶远一眼,再转眸,便对上慕千秋的奸笑了。果不其然,没多会儿,宫中便有传召:“太后娘娘有旨,听闻庭川长史候选叶远救人有功,今特请叶远进宫领赏。”
叶远此刻才明白他家郡主的用意。那一群青楼女子,还有躲在其中的秋儿,都是郡主事先安排好的,而事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传到宫里去,想必也是郡主提前安排好的,为的,是给太后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扶持他成为庭川长史,只要太后肯替他说一句话,哪管淮南王再如何替自己手下的人拉票,也没人敢投给别人了。
经过这么戏剧性的一幕,叶远已然顺理成章的成了庭川长史唯一候选者了。直到坐在去往宫中的马车上,叶远还没回过味儿来,一面怔楞的望着马车的角落出神。
望见他这副木讷德行,楚念才浅笑了一声道:“待会儿面见太后,你可知该如何说?”
叶远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道:“经过上次一事,那慕千秋当真没再找过郡主?”
那慕千秋为了能当上庭川长史,都敢当着他的面儿求郡主庇护,没道理只是因为郡主吓唬过他就退缩了。
楚念好笑的看着叶远一派狐疑的模样,才第一次觉得“愚忠”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叶远有能统领一方山水的才能,有能控制旱情的才能,甚至民心所向,可这人就是一涉及到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尤其是碰到慕千秋之后,楚念只觉得这个看上去满腹雄韬大略的人,傻了。
傻到什么事儿都得听她亲口说出来,他才信。可此刻楚念只是偏头不看他,全然没有要替他解惑的意思。
叶先生低头想了想,应是那小子临阵退缩了。
不多时,皇宫到了,楚念带着叶远来到慈宁宫,却只得见轻纱薄缦,原本死气沉沉的慈宁宫,此刻竟带着一股莫名鲜活的模样。楚念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便在李嬷嬷的牵引下走向慈宁宫内。
寝宫正中央是一个被桃粉色薄纱遮住的大床,床的死角正燃着袅袅香烟,一股牡丹香隐隐传来,桃色薄纱之后,一道身影若隐若现。若非楚念知道那是太后,只怕是要将那躺在床中间儿搔首弄姿的女人从床上赶下去了。
仍旧是沙哑的声线,不过太后听起来十分开心:“念儿来了,今天哀家身子不大舒服,就不亲自接待你了。”
楚念带着叶远诚惶诚恐似的跪下:“托太后洪恩。”
帐中的人没说话,透过帐子,一双眸子打量在叶远俊朗的脸上,叶远觉得不自在,头更低了 些,便听见上首传来太后一声轻笑:“叶先生竟如此俊朗,现在看来,竟不知到底是叶先生得了便宜,还是那些青楼女子得了便宜了。”
楚念与叶远二人暗自对视了一眼,没说话,只是叶远一张脸几乎埋到地毯下面了。
“如今也算随了你的愿了。”太后这话儿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她自顾自的探出一只手来够桌上摆着的水果,那裸露在外的手几乎叫叶远倒吸了一口冷气——被薄帐蒙了眼,分明是一只玉臂的轮廓,露出来的是一只苍老充满着褶皱的手臂,那手指头上还涂着猩红的丹蔻,状似优雅的捻起一颗葡萄,又慢悠悠的缩回了帐中。
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楚念警告似的瞧了叶远一眼,叶远连忙垂下头再不敢看向那薄帐,便听太后继续道:“念儿,你看上去还有其他事要与哀家汇报。”
闻言,楚念浅浅一笑,她当然是有事要给太后汇报,如今穆青还躺在榻上昏迷不醒,明月这几日一直被明修看得紧,应该还没机会将事情汇报给良妃,倘若淮南王知晓明修的秘密,只怕他们努力了这两年的功夫,就要功亏一篑了。
“最近,良妃似乎从慈宁宫打探到了什么动静。”楚念垂眸,无视了薄帐之后搔首弄姿的影子,倘若不知那影子里是个垂垂老妇,也许还不至于此刻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竹青的药剂量是不是下得太大了?本该晚些日子才叫太后如此“年轻”,怎么这么快就……
不待楚念深究,上首的太后已经对楚念的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竹青道长说了,这个阶段还只是给她恢复内在,她可以有力气找人来慰籍先帝去世之后便寂寞难耐的身心,却暂时无法重现曾经年少时的青春容貌,倘若外人见了她现在的状态定然会觉得奇怪,况且……太后这么大年纪整日宫中几个年轻侍卫出入不断,总归是坏了名声的。
良妃……从慈宁宫打探到了什么动静?现在慈宁宫有什么动静?
太后觉得有些心烦,“当初就不该留着这女人,如今倒成了祸害了。”
楚念莞尔一笑,并未接话,便听太后道:“念儿,你觉得哀家该拿她怎么办?”
闻言,楚念似是垂头思索了一会儿,片刻后意味深长道:“这终究是后宫中事,皇后娘娘说不定会有办法。”
薄帐中那道身影没动,太后似乎十分满意楚念的答案:“就照你说得办。”
获得了“青春”的太后,对楚念信任得很,但她的掌控欲仍旧不允许她漏过楚念一分一毫的行动。
所以楚念去找皇后要经过太后的允许,否则她身边跟着的偷偷监视她的人会第一时间告诉太后,那可就是给皇后找麻烦了。
此次叶远高调入宫,到底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让百官相信太后是叶远背后之人,到底太后才是地头蛇,就算淮南王不满,也绝对没有办法再动摇百官。
叶远被小太监送出宫去,楚念便直奔着正阳殿而来,此刻的正阳殿四下静谧无声,相比太后宫里的“朝气”,正阳殿反而死气沉沉。
门口候着的嬷嬷进去通报了皇后,楚念便被直接引着朝皇后的寝宫走去,到了皇后寝宫,楚念才发现,此刻的皇后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了。
只见皇后躺在榻上,原本美艳动人的脸此刻消瘦的不成样子,墨发没精打采的披在皇后的双肩,那一双美眸似乎正努力聚焦看着楚念过来的方向。
皇后病成这样了,为何宫中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就连明修都没和她提过?
看着仍旧满脸和蔼的皇后,楚念有些心酸:“皇后娘娘。”
皇后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朝着楚念招了招手:“你前些日子托人送进来的消息,本宫知道了。”
楚念张了张口,给皇后的消息上没提明修不是痴傻之辈的事,只说明月窥探了他们的一些秘密,对于明修,皇后这位母亲仍旧被蒙在鼓里。
“该准备的,本宫也早已准备好了,你且放心便是。”
“娘娘,如今您的身子抱恙,那些事暂且搁置也无大碍的。”楚念眉头紧蹙,心下竟对明修升起了一丝不满,如今皇后病重仍旧操劳,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傻儿子铺路,明修竟也舍得不将真相告诉自己的母亲。
皇后摸索着什么,一旁跟了她许多年的嬷嬷会意,将楚念的手送到皇后的手中,楚念才矮下身子,便觉包裹着自己手掌的那只手宛若五根脆弱的树枝,她甚至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轻轻一动,皇后的手便要被碰散架了。
那双茫然的水眸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皇后另一只手摸上楚念的脸:“念儿,皇上一直想要个公主,可本宫只给他生了个明修这肚子就没了动静,虽然皇上不再提,但这也成了本宫心头的一根刺。”
“初见你时,本宫便觉得与你投缘,又听闻你助刘启破获大案,接连除掉王家的左膀右臂,本宫便知你是可靠的人儿。”
楚念垂下眸子,并未吭声,这位皇后展现在她面前的,一直是一位母亲、妻子的形象,她不否认皇帝与皇后皆是愚孝之人,可相比这个冰冷的朝廷,这两位被当做傀儡的帝后绝对是这整个朝廷之中唯一的微不足道的温暖。
更何况皇后见到她之后便一直企图挣脱王家的束缚,虽然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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