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帝王家,向来就该是无情的……
楚念被皇后紧攥着的手上似乎传来了一丝温暖,她抬眸,便对上皇后那双带着和蔼笑意的眸,面色一怔。
“念儿,倘若我如今认你做干女儿,可还来得及?”
皇后满眼期待的望着楚念,却叫楚念一时说不上话儿来,半晌,她才叹了口气,继续道:“此生我无悔生于王家,毕竟因为王家,我才结识了视我为珍宝明乾,只可惜,我们身上的牵绊都太多了。”
“念儿,”皇后的身子虚弱不能动,只一双含情水眸波光流转,虽说眼窝深陷,却从未将这位女子的美遮盖半分。“人临死之际,什么都想开了,什么皇位啊,家族荣光啊,那些都是虚无,只有一个能执手一生的人,能将后背交给他的人,才是每个人一生最需要的。”
楚念眸中泛酸,她垂下头,静静的听着皇后仿若临终遗言般的嘱咐:“本宫听说了,那沈家人伸手害你,却叫穆娘子至今昏迷不醒的事。”
“我生的其实是一个……聪明的儿子对吧?”
楚念恍然抬眸,便撞进皇后那双虚弱却带着几分小女儿般的洋洋得意的眼,“娘娘,您……”
皇后摇了摇头:“本宫当然都知道,只是不点破,也不能点破。”
她蓦然神情严肃了起来:“本宫说过,我与明乾身上的牵绊都太多,决不可妄论情感,只要明修还无法继承大统,打碎锁在朝廷的牢笼,我就一日不可从这后位上下来。”
“只要我还是皇后……”皇后的眸中闪烁着几分不甘的光,“只要我还是皇后,明修就不可以是个聪明的孩子。”
楚念心底已经了然,到底两面都是不可割舍的血脉亲情……倘若明修现在就公然与自己的母族为敌,帝后头上的不孝之名,只怕永世都洗不去了。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道:“臣女知晓了,还请娘娘保重身体。”
皇后躺回榻上,目光望向头顶一片阴影:“本宫撑不了多久了,你们要抓紧时间。”
楚念心下一紧,便见一旁红着眼的嬷嬷上前,“郡主,皇后娘娘累了。”
她引着楚念起身,二人朝着正阳殿外走去,楚念仿佛听见耳畔传来皇后的梦呓:“明乾……”
楚念垂下眸子,身侧传来阵阵馥郁的桃花儿香。
……
几日后,宫中传来消息,明月顶撞皇后,气得皇后旧疾复发,因此,太后娘娘更是气愤不已,罚良妃母女禁足宫中,不许任何人与他们交流。
楚念到的时候,淮南王正在屋子里大发雷霆,连小兰都拦不住他砸东西的手。楚念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旁观,反正砸的又不是她家的东西,她有什么好急的?
好半天,小兰才劝住冲动的淮南王,瞥见门口站着的楚念,淮南王更是气得指着楚念鼻子的手发抖。
“皇宫里发生什么事儿本王就不说了,一个庭川,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楚念目光清冷的看着淮南王,默不作声。
小兰不动声色的看了楚念一眼,才小声劝慰道:“王爷,郡主本也是咱们这边的人,谁的人掌管庭川不都一样?况且妾身见过王爷选出来的,那人根本就是半个纨绔,别看人前人模狗样儿的,倘若去了庭川,山高皇帝远的,还不给王爷生事?”
似乎是宠妾的话起了作用,淮南王起伏不断的胸口渐渐平息,却仍旧咬牙切齿。
楚念知道他这是伸手要台阶,便是漫步走进来:“王爷莫气,反正如今庭川已经收入咱们囊中,还讨了太后几分信任,何乐而不为?”
淮南王莫名看着她,仿佛对她的话并不理解。
楚念却勾了勾唇角:“王爷忘了,你我斗得越凶,太后就越信任我,您说倘若我站在太后的身后给她那么一刀……”
听见这话儿,淮南王彻底噤声,目光阴沉的看着楚念,“本王怎么知道,你究竟是给太后一刀,还是给我一刀?”
却不想,楚念笑得更开怀了。她伸手将小兰手中的茶盏接过,一饮而尽,目光看向淮南王,带着几分莫名的讥讽:“王爷莫忘了,倘若臣女与王家联合想要背后给王爷一刀,镇宁少侯失踪那次,这刀就连刀把都没进去了。”
淮南王面色一寒,便见楚念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远远落下一句:“王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倘若你真想成就大业,就该时刻冷静,不该一点小事就被人挑拨得中了奸计!”
小兰看看楚念的背影,又将目光转回淮南王身上,望见淮南王陷入沉思的模样,她不禁在心中感叹楚念的心智。
这淮南王的疑心病究竟有多严重,她早就领教过了,倘若他真疑心起来,越表明衷心他的疑虑就越深,反而楚念被怀疑时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叫淮南王心下的思虑更多,这点儿疑虑就渐渐打消了。
果不其然,半晌,小兰听见淮南王的叹息声,她按照楚念教她的话乘胜追击,“王爷,妾身觉着那太后禁足了良妃娘娘就是为了刺激您,试探您的底线,倘若您这点儿小事儿就动怒,只怕他们可还有后手儿等着呢!”
说着,她又俯下身,软弱无骨的身子几乎贴在淮南王身上,如兰吐息喷洒在淮南王的耳根,“郡主在京中这么多年了,倘若真的只是想上位,何苦等到咱们来了才开始动手?”
淮南王皱皱眉头,却不忘将那近在咫尺的盈盈一握握在掌心儿里,听着小兰一声嘤咛,才扯着唇角道:“丫头,你的意思是?”
“妾身听说当年被灭的苏家,苏家六娘与郡主有些交情,郡主小时候过的苦,就那一个友人,如今郡主一身本事也是苏六娘教授的,说不定……啊!王爷!”
淮南王心底燥得慌,苏家那事儿他也听说过,想必这楚念定然是因为苏家的事儿怀恨在心,那她想依附着自己替苏家复仇的事儿也并无不可能,可想起方才楚念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心里就不舒坦,到底还是要泻泻火的。
次日清晨,楚念便将叶远和慕千秋一同送上了回庭川的马车,既然火药是要用在军队身上……经营火药的慕千秋自然是要跟着叶远一同回庭川的。
这一行楚念还不忘往他们的队伍里塞了之前认识的几个可以信任的游方术士——这些人只认钱,比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可信多了。
一切都准备齐全,只等叶远和慕千秋到了庭川,将庭川的大旱彻底解决,再将火药场建起来……一切似乎正按照楚念的预想进行,可楚念仍旧觉得胸口堵得慌。
照常去了一趟穆家,探望过昏睡的穆青和穆夫人正准备离去,却迎面撞上一个西楚少女。
望见那双熟悉的双眼,楚念顿时眉头一皱,旋即还不等那少女反应过来,就先盈盈下拜:“见过公主殿下。”
自打第一次在街上遇见,楚念就猜到她身份不简单,恰好前日夜里明修来信,说是西楚的皇位继承人就要来了,楚念立马就联想到了那日匆匆一瞥的美艳少女。
西楚历代皇帝都是女子,作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皇位继承者,见楚念这么快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她只惊讶了一瞬,便淡笑着接受了事实:“不愧是无双郡主。”
她玉手不动声色的推回了身旁侍卫几乎出鞘的刀。
楚念识趣的没有抬头多看一眼,到底是西楚身份最尊贵的人,西楚越凌掩盖身份提前来大凉,显然是想低调的与自己的表姨母叙旧,楚念曾听说,穆夫人嫁给镇远候之前,这位公主可是在穆夫人家中住了许多年。
至于各种缘由,与楚念不相干的楚念自然不愿深究,只是眼下她已经点破西楚越凌的身份,倘若再继续下去,就有点儿谄媚的嫌疑了。
又套了几句,楚念便打算转身离去,临走之际,却又被西楚越凌叫住。
她目光始终淡淡的,可话音中却透着几分冰寒:“郡主可知,是谁将我表妹伤成这样的?”
楚念走向大门的脚步一顿,回身,垂眸恭敬道:“公主,这是大凉中事,臣女本就是阿青友人,自然会处理伤了阿青的人,何况此事本因我而起。”
本就是因为穆青替她挡了沈阮的刀子,因为她的疏忽导致穆青受伤,她没什么好回避的,也必须担下这份责任,倘若西楚越凌因为此事对她心生芥蒂,她也认了。
耳畔传来西楚越凌自遇见楚念后的第一声不合礼数的冷笑:“本宫当然知道此事与你有关,但愿郡主阁下能说到做到,否则……”
“若是本宫亲自出手,可不止是那伤了阿青的人一人之责了。”
楚念颔首不言,只觉对面两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仿若利剑,狠狠的刺穿了她的心脏。
直到穆夫人呼唤西楚越凌的声音隐隐传来,那两道目光才移向别处,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了。
楚念直起身,眸中氤氲。
……
出了穆家大门,门口一个小二打扮的人便迎了上来,楚念侧眸望见他腰间别着的方巾,上面一个“桃”字,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郡主,掌柜的说,有大礼要送您。”
楚念眉头一挑,大礼?桃谨言说是大礼准没好事儿,他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待跟着那小二去了胡桃酒馆,楚念才知道,桃谨言的“大礼”究竟是何物。
二楼的包间,包间的门被人巧妙的开了一丝缝隙,屋中一个身上缠满了纱布的人正举杯痛饮。
偌大的包间只有他一人对着满桌酒菜,他俊朗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醉意,看起来像是坐在这里不久,身边五个酒坛,才空了一个。
楚念回头看着身后站着的店小二:“桃谨言呢?”
店小二被楚念凌厉的目光盯得身子一抖:“郡主,掌柜的在后院儿,他说……”
小二有点儿说不下去了,心中不禁腹诽,自家主子实在是太坑人了。不是他不说,主子那个话儿他要是真学出来,郡主不先把他生吞活剥了?
楚念一声冷笑,看着小二窘迫的面色道:“他是不是说,大礼是免费给我的,叫我不要急着去道谢?”
店小二不禁对楚念竖起大拇指:“郡主,你太神了,这都能猜出来。”
“呵,”楚念危险的眯起水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让他好好在后院儿里等着我去谢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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