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时,街上仍旧人潮涌动,拥挤之间却有两女一男窜梭其中,仿若入无人之境。
古草苑的大门仍旧敞开着,往来无数多是白衣素面的医者,有三两病者,出门时千恩万谢,一边捂紧了自己的腰包,生怕被医者再掏出几两碎银去。
门口一富态老者捋着胡子笑眯眯的看着往来行人,巴不得哪个当场生病,好来上那么一笔大生意似的。
虽说上次这老家伙还派人去济世堂捣乱,可最近也安分了不少,楚念也懒得深究,可这会儿看见这富态的老掌柜,仍是微微瞥眉,阿婳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左右如今来济世堂的病患也比古草苑的多,他们还没必要与这人计较那些陈年往事——人家认不认帐还另说。
古草苑旁紧挨着一个小门户,门脸儿大概能容得下两个精瘦的人同行,阿婳抱着手中的画儿手臂紧了紧,连楚念都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
三人前后排着走入店门,殿中一盏烛火,柜台看上去也只容得下一人,此刻里头正站着一个颇有“富贵相”的人,手中的算盘就没停下。
唯一的烛火摇曳了一瞬,那人才头也不抬的道:“几位要看什么东西吗?”
楚念摆了摆手,阿婳便将画卷展开:“掌柜的,此物你可还记得?”
那胖子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是商人特有的谄媚笑意,他凑上前来,接着烛火细细端详着楚念手中的画儿,啧啧称奇道:“早些时候我是将一幅同样的画儿卖给一个公子哥儿,不过我当时卖的是墨发女子,这五颜六色的画样儿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娘子你……”
那掌柜的抬头望见楚念身侧站着的楚元郎,此刻他正一脸愤恨的盯着掌柜。
被他带着恨意的目光紧紧盯着,掌柜的身子抖了三抖:“你们这是何意?这画儿上的颜色又是如何染上去的?画工不错嘛,连原来的墨色都被遮掩的一干二净。”
楚念眯了眯眸子,看起来这掌柜不像是知晓这画儿上有毒的事,“掌柜的,你这画儿可害死了人。”
对于柳氏,楚念虽说没有太多的感情,可终究是楚元郎的母亲,如今楚元郎哀伤,连同楚念也跟着心情烦躁,身边人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害死,多少还是叫人心生无力的。
“嗯?画儿能害死人?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不是说,这画儿上有魔力,我母亲看了,一定会喜欢吗?怎么个魔力法?”
楚元郎阴沉着脸站在楚念的身侧,此刻他似乎冷静些许,可看着老掌柜的目光仍旧不善。
“小郎君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我还以为你是书香世家出来的,那画儿有魔力是的确有,不过是因为其细腻画工,懂画儿的人自然喜欢,难不成你家死了人,还要赖在我的画儿头上?”
“你……”
楚念拦住冲动上前的楚元郎,目光冷冷的扫过那口齿伶俐的掌柜:“掌柜的,我们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想问,这画儿的出处,这您总该知道了吧?”
那掌柜的对上楚元郎就是一副无赖样儿,此刻望见楚念,见这女子气度不凡又一双柔眸中泛着精光,说话声儿不卑不亢却也温文尔雅,知道这女子定然是不好惹的,便也将姿态放低了一些。
“这位娘子怎么称呼?”
楚念眯了眯眸子:“城南,楚家。”
那掌柜垂头思索了一会儿,猛然跪倒在地:“郡主大人!”
阿婳看着突然谄媚的掌柜的,顿时眉眼厌恶道:“方才可还对少侯爷恶语相向,这会儿对郡主又如此谄媚,掌柜的岂不矛盾?”
听了阿婳的话儿,那掌柜的额头冷汗直流,谁知道那小少年就是新接任的镇宁候少侯爷?再者哪儿有富贵人家愿意来他这犄角旮旯里买这么一副破画?
哎呦,可算是栽了跟头了,他的画儿多半儿是黑市上搜集来的,哪儿有几个真品,顶多几个高仿赝品,可也没说画儿能害死人呢!
城南传来消息说少侯爷生母去世,难不成就是郡主等人此行所来的目的?
人家没理由来害他这么一个市井小民,搞不好这几个人所说的是真的,他这可真是惹了大麻烦咯!
楚元郎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在那跪在地上的掌柜身上:“我三姐在问你话,这画儿究竟是哪儿来的?”
楚念不动声色的看了楚元郎一眼,收回目光,也是,任谁也不能再自己生母莫名被人害死的状况之中冷静下来。
当然,明修是个例外,如今皇后卧病在床多时,他又早就知道是谁要害死自己的母后,偏生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事到如今他都按捺得住,真叫人怀疑,他是否是个无心之人。
那掌柜的支支吾吾的跪在原地,没有楚念的命令也不敢起身,只是道:“我这店小,成本也不高,大多卖给寻常人家百姓,店里的东西都是在黑市淘来的,黑市里的东西便宜,偶尔也能捞到几个地老鼠从地底下带来的真品。”
这些话,掌柜的已然是交了实底儿了,连“黑市”和“地老鼠”这两个词儿都能如此熟稔的从他口中蹦出来,看来是没少做些朝廷上不许的事儿。
这黑市很早就有,多半儿是一些小偷偷来的东西,还有“地老鼠”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东西,朝廷上查封了不知多少个这样的黑市,可每次,这黑市都会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
倘若是黑市里的卖家,多半儿也不用真名儿,只怕是这掌柜的连那卖家的真人儿都没见到过。
楚念侧眸看了阿婳一眼,阿婳便将手中染着色的画儿一把丢在地上:“我给你时间考虑,是带我去黑市寻找那所谓的卖家,还是你自己去找,当然,无论是哪个选项,害死我们楚家姨娘,这可是大罪,至于私自进行黑市交易……”
红唇勾了勾,“掌柜的,你可不是个愚钝的人。”
那掌柜的顿时愁眉苦脸,他也不知带朝廷中的人去黑市会不会惹上麻烦……
见那掌柜的不说话,楚念伸手将那画儿收了起来,转身带着阿婳与楚元郎准备回去,那掌柜见状,明白是楚念不想强求,便是长舒了一口气,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起身:“慢着慢着,郡主,您让我去找那卖家,总得留个证据吧?”
楚念脚步顿了顿,便见阿婳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晶瓶,水晶瓶中装的是五颜六色的粉末,烛光照耀之下,好不美丽。
那掌柜接过,疑惑的看着手中的水晶瓶,这档口,走到门口的人回眸道:“掌柜的,若是抓到那人,代我告知他,原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如今他已经惹到我楚念的头上,就别怪我多管闲事了。另外,”
楚念侧眸:“告诉你们家主子,这名字起得太明目张胆,会令人生疑的。”
那掌柜的面色一怔,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人已经走远了。掌柜的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抱着手中的水晶瓶匆匆钻入了内阁。
试问京都之中善毒之人能有几个?能把毒做到如此无影无形,非要毒性发作才被发现的,更是没有了。
柳氏的身子原本就中了无形之毒,更是连阿婳都看不出来此毒来源。柳氏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与管家出门采购,原本她身上那导致衰竭的毒自然是在楚家之中所中。
“如今这毒不过是激化之物,又好巧不巧的叫柳氏吃了那碗莲子粥……”
走在回程的路上,阿婳一面分析着自己今日所得,楚念眉头微微蹙起,“回去问问小莲,为何夫人突然想喝莲子粥。”
阿婳应了一声,既然是楚家之内出了内鬼,这内鬼下毒竟不是冲着楚念来的,那必然就是为了楚元郎这新上任的镇宁候了。
要么就是……楚念侧眸看向楚元郎:“最近小陈氏可有出过她的院子?”
楚元郎红着眼摇了摇头:“最近去她院子里的丫鬟回来都说小陈氏正常的很,三姐姐,杀害我母亲的凶手,还能找得到吗?”
楚念心下已有一个怀疑之人,只是她还不敢确定,不过这黑市……理应去闯一闯的。
“你真想替你母亲报仇?”
望见楚念认真的神色,楚元郎毫不犹豫的点头,“嗯,我要将杀害我母亲之人千刀万剐。”
楚念不着痕迹的撇过头:“要害你之人并非简单的人物,连我都不一定敌得过他,你可想好。”
楚元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此乃弑母之仇,哪怕对方是天上的神仙,我也要将他从云彩上面打下来!”
少年郎眸中恨意迸发而出,那一刹那,连楚念都惊异于楚元郎的气势,可看着原本文文弱弱的弟弟突然升起雄心壮志,楚念忽然觉得,柳氏死得不亏,虽然这么想不大厚道,柳氏并不是个坏人,也算是个可怜人。
只可惜,自古红颜薄命,楚念也非善心之人,何苦身边每一个人死去她都要报以哀思,如今只要她帮楚元郎将杀害了柳氏的真凶绳之以法,也算是报答柳氏之前几次三番帮她说话的恩情了。
不管柳氏是抱着如何目的靠近她,总归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出发点并不坏,且柳氏也曾是真心为她着想过。
楚念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抬眸看向渐渐镇定下来的楚元郎,“看来,我们无论如何要去一趟黑市了。”
既然那掌柜的怕惹麻烦不愿带他们去黑市,那他们就自己去,
……
子时,楚念与楚元郎姐弟俩皆是身着漆黑长衫,黑纱遮面,双双落座香草居。
不多时,暗三便从屋檐上落下来:“娘子,那掌柜的已经行动了,暗一已经跟上,一路上,我们只按照暗一留下的记号同去就是了。”
楚念点了点头,侧眸看向楚元郎:“准备好了吗?”
此刻楚元郎正握紧双拳放在两膝之上,稚嫩的眉峰紧蹙,额角有青筋若隐若现,听见楚念的声音,他如梦初醒般缓缓起身,“三姐,拜托了。”
楚念不知用仇恨刺激他成长是对是错,可眼下看来,也只有如此才能走下去了。
毕竟,药王谷的人,可不是他们小小镇宁侯府可以敌得过的,可有目标,总比没有目标的自暴自弃来得强。
而看来良妃的计划也并非全然不背着明月的,否则明月不可能不知道她母妃早就将“陈贵妃”放出过皇宫之内,要么就是明月隐瞒不报,不过从明月的表现来,前一种更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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