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阴沉了下去,初夏的时候还有那么一丝淅沥沥的小雨,扑在人脸上,软绵绵的一片冰凉。
楚念坐在厢房的水榭前,分明面对着一片阴沉的天,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水榭深处,眸中忧虑更甚。
好一会儿,药王才擦了擦汗走出来:“郡主的胆子当真吞得下一头象了。”
楚念牵强的笑了笑,这的确是因为她赌注压得太大,前世从那处断崖落下之时,楚念仓皇间看见一棵自断崖生长的树枝,倘若她跳崖的位置再稍稍偏一些,定然会落到那棵树枝之上,保不齐前世还能保下一命。
那日她与明修被围堵在那断崖边儿上,走投无路之际她便想到了这个赌命的办法,好在三年过去,那树枝似乎更粗壮了一些,刚好接住了落下去的明修与她,只是略有偏差,明修的头不小心撞在坚硬的树干之上,一度陷入昏迷。
二人在树干上摇摇欲坠三日,楚念想尽了办法,才将自己与明修从树枝上放到了不远处的地上,又求了过路的人,将浑身是伤的两人送来了青云观。
听完楚念貌似风轻云淡的叙述,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药王也不禁替楚念抹了把冷汗,望见楚念带着几分担忧的神色,他才叹了口气道:“郡主无需担忧,殿下只是脑中受到冲击,形成了淤血,待老朽制些可以冲击淤血的药,不日便可清醒了。”
见药王如此说,楚念悬着的心总算落下,目光眺望远方,心下略微平静了几分。
药王才堪堪开口道:“郡主,如此以命来赌,绝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楚念明白药王的意思,倘若那日他们与那些人拼杀一番,说不准还真能有那么一线生机,可如此同样是赌。
她了解明修,当时她已经受了伤,明修定然不会让她再出手,而若是明修带着她这么个拖油瓶,与那二十几个武功高强的白衣人较量,楚念不敢保证他们会活着走出包围圈。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叫那背后之人觉得他们已经死了,也方便引蛇出洞。
不过以目前京都的消息来看,这条蛇,他们还没引出来。
断了思绪,楚念回眸浅笑道:“有些时候,总要赌一赌,万一能赢呢?”
药王神色一怔,便见楚念袅袅起身,朝着水榭深处走去。
“总要赌一赌……”药王皱着眉头看着楚念的背影,若有所思。
……
京都,一派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清晨时分,一青年人路过城北的宁远王府,他手中提着包袱形色匆匆,却在宁远王府门口停住脚步。
他敏感的嗅到空气中传来的一股莫名的血腥,看着宁远王府敞开的大门,心底升起一丝好奇。
这宁远王府的人倒是安心,就如此敞开大门叫人进门儿参观,连一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
那青年鬼鬼祟祟的溜进院子,更巧的是,一路上竟连个仆子也没有。
一整个王府的人,好似凭空蒸发了。
凭着职业习惯,青年嘴角扬起一抹欣喜的笑意,径直朝着院子北角瞧着最华贵的屋子而去——那处定然是这府上最重要的人住的地方,要是去往那处,收获也会更多。
青年本是满心欢喜的以为此行必有不少收获,自然忽略了空气中那股愈发浓重的血腥味儿。
到了华贵的屋子门口,青年跃跃欲试,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
门里是一片黑暗,混着一股不知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叫人忍不住作呕。
青年忍住了,他意识到这个屋子里没人,便是大刺刺的推开了房门,可入目的场景却叫他惊呆了:只见榻上躺着两个**的人,两道身体正交缠在一起,却一动不动,两双眼睛瞪得凸起,他们脖子上是两道切割整齐的血痕,显然是被一刀毙命的;
他们身侧的床下,是凌乱不堪的衣物,还有一块儿奇怪的人形木头,再往下,软塌之下的空隙,露出一根断裂的手指头。
青年一声尖叫,晕了过去……
刘启到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关于王禄一家被谋害的事他足足查了三个月也没查出个结果,最后还是因为京城的御林军无人统领,太后没法子,才召了他归京,直到他归京,才听说了楚念与明修遇害的消息,没来由的心下一紧。
如今大半年过去,楚念仍旧未曾出现,他心下又有莫名的安宁,又是莫名担忧,可楚念仍旧没有要出现的意思。
不得已,刘启只好将楚念暂时忘在脑后,繁忙之余,偶尔去苏家看看,可惜苏家只剩下一片衰败……
刘启摇了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那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那两人,正是刚刚回京的宁远王和宁远王妃。
这宁远王也是那几个不受皇帝宠爱的亲王之一,不过好在他也不愿争抢,才没有被太后针对,只是这次归京,不知他究竟听到了什么风声,总之处处与太后作对,惹得太后一时间气急,也曾放言要废了宁远王的爵位,只可惜亲王之位岂是那般容易便能说废就废的?
隔日王家在朝堂之上便受到了所有亲王的联合打压,直压得王子轩在朝中抬不起头来,结果这第二天,宁远王就死于非命了。
而且还是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无一活口,就与当初那怀化大将军府灭门惨案无二。
因此事事关重大,恐怕若不查清杀害宁远王一家的凶手究竟是谁,只怕是要惹得亲王们震怒,到时候,朝廷动荡,又无储君,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太后这才派了刘启,以将功补过的名义查明真相。
可现如今刘启的的确确是犯了难。
这档口,门外一身影闯了进来:“刘将军。”
刘启回头,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少年人,如今这少年脸上却早已有了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气质,就连望见一屋子惨状,小小年纪却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这小子,当真是成长了许多了。
刘启略一俯身:“少侯爷。”
楚元郎点了点头,“有风言风语说是家姐死去亡灵看不得京都安泰才出来作祟,我才来查一查。”
闻言,刘启想起前些日子是有这么个流言,只是被有心人压下,如今楚元郎提起,当是不愿听人诋毁楚念,不过这样也好,楚念那般敏锐之人,这楚元郎又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不说能学一二,至少能沾了楚念这么一点儿边。
刘启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少侯爷帮忙了。”
楚元郎身后跟着的是李乐,此刻他正被师弟推着进了屋子,师兄弟二人漠然看着屋中惨状,眉头微微皱起。
说话的档口,楚元郎已然在屋中四下查探,望见地上的奇形怪状的木桩,他眉头微微挑起:“药仙师傅,这是什么?”
听见他说话,刘启转眸也朝着那棵木桩看去,只见那木桩足有半人高,隐隐有人形轮廓,此刻正乖巧的躺在楚元郎的怀中,接受着来自一屋子四个男人的审视。
望见那木桩之时,李乐目光微凝,片刻后,他薄唇动了动:“幻术?”
刘启侧眸好奇的看向李乐,他知道这人便是那所谓的“陈贵妃”,更知道他如今真实身份是药王谷的药仙,亦然不敢小窥,见李乐如此说,刘启愈发好奇的看向那木桩。
李乐便扶着轮椅上前几步,伸手从楚元郎手里将那木桩取了过来。
只见他伸手在那木桩之上摸索了一会儿,便像是确定一般点头道:“是了,这材质是做幻术专用的桃木,若我没猜错,凶手便是用这块桃木化作王爷和王妃最亲近之人,才叫王爷王妃没有防备。”
说着,他有啧啧称奇:“不得不说,宁远王和王妃玩儿得真大,竟还敢放人进来。”
刘启神色沉了沉,便听一旁的楚元郎道:“将军,该从他们亲近之人身上着手查了。”
“哦?既然那人能以幻术顶替王爷和王妃的亲近之人,那人必然早就该是死了的。”
“我知道。”楚元郎脸上是不属于年纪的老成,他垂着头冷静的分析道,“宁远王与王妃也并非是痴傻之辈,倘若有人以幻术冒充他们亲近之人,就必然要先摸清他所模仿之人的脾气秉性,才不会被王爷王妃轻易看出来,因此,此人死或没死都无关,只要能知道他最近来往的人中有什么人,是会幻术的。”
闻言,刘启恍然大悟,却又落下几滴汗水赞叹道:“不愧无双郡主亲自教导。”
楚元郎皱了皱眉头,没接话儿,“刘将军还是早日查明真凶的好,如今的朝廷,当真受不起此等风雨了。”
……
入夜的时候,刘启才匆匆入了慈宁宫,将今日楚元郎的表现尽数学给太后看,太后似乎对楚元郎很感兴趣,绕着楚元郎问东问西之后,才问起关于宁远王的事。
“回太后娘娘,是幻术。”
“幻术?”太后皱了皱眉头,若有若无的看了一旁朱红的帐子一眼。
刘启点了点头:“下官还在现场发现了清河的令牌。”
说着,刘启便将手中的令牌交了出去,这是他在宁远王府的角落之中发现的。
接过那令牌,太后面色五味杂陈,她轻轻点了点头,赞赏道:“做得不错。”
太后话音方才落下,门外便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太后娘娘,宰相王大人求见!”
见状,太后看了刘启一眼道:“你且先下去吧,注意要早些寻到凶手,否则哀家拿你是问!”
刘启身子一震,便俯身行礼退下了,待刘启走后 ,王子轩才被请入了慈宁宫。
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王子轩,太后心底第一次升起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狠狠的瞪了王子轩一眼,才道:“说罢,来找哀家什么要事?”
王子轩的脸色变了又变,片刻后,他长舒了一口气道:“娘娘,关于宁远侯的事,朝中已经怨声载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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