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临之前,一切终于有了眉目。
不过归京之际,迎接楚念的,是一大难题,皇后下葬之前,楚念便得了皇帝的传召,御书房内,明明火盆燃着,却冷寂如斯。
皇帝坐在冷榻之上,双目无神,手边是不知放了多久的茶盏,早就凉透了。
楚念缓缓步入,脸上莫名僵硬,她跪在地上,“参见皇上。”
上首的皇帝双眸渐渐恢复了聚焦,他摆了摆手,“起来吧。”
楚念缓缓起身,双目盯着脚尖,便听上首的皇帝道:“赐座。”
闻声,楚念才踱着步子在皇帝身侧的方桌另一边坐下,方桌之上摆着一副画像,那画像之上是一女子,女子金簪红裙,赤足站在一片桃花林中,笑颜如花。
楚念微微敛下眸子,张了张口,话音却憋在了喉咙里。
一旁的皇上伸手端起一旁的画像,目光在那女子隽秀的脸上细细端详着,片刻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怎么样,想好明日如何应付那些人了吗?”
楚念半垂下的眸子里目光微微闪烁,“劳烦皇上挂心,臣女已经准备好了后路。”
皇上斟酌了一会儿,“这几日,明修可是因为皇后的事儿怪罪于你?”
楚念没说话,手下不由攥紧几分。
皇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再次无奈的长叹了一声:“朕知你心意,知道皇后的事并不怪你,一直是朕的愚钝害了皇后,朕知晓……”
“父皇。”明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入了尚书房,他目光冷淡的扫了楚念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父皇,母后的尸首……”
皇帝恹恹的看了他一眼:“此事不必你操心,你要操心的是前朝的正事,这种事交给朕便是,朕要完成你母后的夙愿,将她……”
他住了口,转眸看向楚念,眸中一抹和蔼之意:“你母后的夙愿之一,是你好好娶了念儿入门。”
明修眉头略一皱起:“可……”
“明修,”皇帝转眸看着明修:“你是个同你母后一般明事理的孩子,莫要走朕的老路。”
皇帝面色沉痛着垂下头,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几岁,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皇后的画像,片刻后,他张了张嘴,哑声道:“倘若不是朕太过愚钝,倘若朕再清醒一点,坚定一点,事情何苦落到这种地步?”
“倘若朕早些反抗你皇祖母的控制,你母后她怎会……”
明修皱了皱眉头,“父皇,您累了。”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明修,又看了一眼楚念,末了,再次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朕管不得,不过你切记不可再走朕的老路,你记着,念儿并不是欠你的。”
明修半垂下一张俊脸,阴影处看不见表情。
“是,儿臣知晓了。”
皇帝放下那画像,目光转向远处,双眸渐渐涣散:“朕乏了,你们先退下吧,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若有什么需要,再来问过朕便是。”
楚念起身,朝着皇帝盈盈一拜,面色仍旧僵硬,双眸隐隐带着几分微红,一旁的明修目光微闪,二人便拜别皇帝,同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门口,王公公正好生等着,他望着太子与无双郡主一同出来,面露几分惋惜。
“殿下,郡主,老奴送你们出宫。”
明修面色倏尔冷了下来,他摆了摆手道:“不必,孤送无双郡主离去便是。”
见状,王公公只好默叹了一声,站在原地目送着二人离去,口中隐隐嘀咕着:“唉,世事无常,可怜皇上……唉!”
……
踏着夜色,二人走出好远,却相对无言,直至二人面无表情的越过了守门的士兵,楚念这才觉手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猛然握住。
她张了张口,话音却被明修堵在怀中。
莲花香伴着低沉的话音落入她耳中:“念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楚念挣了挣,却发现这怀抱异常有力,便是安心的沉溺进去:“无需难过,你我早就说好了不是吗?”
明修将头埋在楚念的颈窝之中,声音渐渐染上几分忧虑:“我们如此疏远,当真能骗过暗凛的眼睛吗?”
“无妨,”夜风微凉,她干脆将整个人都窝进这怀抱之中,半垂下的眼帘之下是微微闪烁的目光,带着几分凛冽的恨意:“既然暗凛想看你我二人决裂,我等静等他下一步计划便是,好歹要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明修皱了皱眉头,没说话,怀中却收紧几分:“父皇今日……”
“我知道,皇上没有要怪我的意思,不过今日得见皇上……”楚念抿了抿红唇:“殿下还是多多陪伴皇上,如今皇后不在了,皇上定然会很寂寥的。”
明修摇了摇头没说话,片刻后,他低低的叹了口气:“父皇如今需要的不是陪伴,父皇如今需要的,再也回不来了,我只有将害了母后的真凶绳之以法,父皇才会甘心才是。”
“既然开心不起来,那就放任仇恨发酵,父皇愚钝一生,到了现在,他也不愿见母后含冤九泉之下的。”
楚念抬眸,与那双泛着几分寒意的狭长眸子,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殿下,你……”
“念儿,不必多言,今后这些事情交给我便是。”
楚念面色一怔,“明日殿上,还望太子殿下不必多言,至少孝道这一名号,殿下要守护好。”
“你要……”
“不是殿下所想的那样。”楚念缓缓从那泛着几分莲花香的怀抱中抽离:“殿下明日只需做好自己,无需管我的事,我自有妙计。”
二人之间似乎横梗了一个粗壮的桥,这桥脆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掉,楚念不肯上前,明修上前几步,便被她喝止在桥的另一头了。
“罢了,那就全听你的,不过你要记得,我不希望今后‘拼命三娘’的名号当真在你头上落实了。”
明修背过手,目光带着几分担忧的看着楚念:“念儿,孤,只有你了。”
楚念眉峰猛然皱起,便见明修转身:“暗三跟在你身边,你若有需要,唤他出来便是,如今天色已晚,我先回宫,否则只怕暗凛和太后会起疑。”
二人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便分道扬镳。
第二日朝堂之上人满为患,皇帝落于龙椅之上,身畔是太后,太后身侧,是宸妃,如今她生怕人不知道她庆幸着皇后的死似的,头戴金冠,身披大红,浓艳的妆容丹蔻的指甲,仿若皇帝还未曾发话,那凤印就已经是她的了。
百官之首是王子轩,王子轩对面站着的是淮南王,淮南王身后是一众亲王,此刻亲王们正仇视的望着王子轩和他身后的文武百官,仿若大战一触即发。
楚念站在正中央,她身侧是坐在轮椅之上的沈暮,沈暮身后是一个官家之女,正是那日她亲自将沈阮送回了斋房,那之后,沈阮便被发现惨死在房中了。
明修姗姗来迟,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急急走到殿前,俯身道:“父皇,儿臣来迟了。”
下首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皇帝挥挥手断了那些百官们的话音,“坐吧。”
明修踱步朝着皇帝身侧的椅子走去,转眸目光扫过楚念与沈暮,眸中一抹隐晦的光。
楚念半垂下眸子,除了沈暮,这大殿之中有无数道目光正定定的望着自己,更有几道目光可谓如芒在背,就好比暗处那道宛若毒蛇一般的目光,最角落里,刘启探究的目光……
她侧眸似笑非笑的看了沈暮一眼:“沈大人当真深情,我听说,你为了我,还休了王氏?”
提起这事儿,沈暮顿时面色一变,他堪堪望了一眼,面色不好看的王子轩,霎时面色阴沉了几分。
“那是我还不知道你竟是这等狠心的毒妇,说,事到如今,杀人放火之事,你少干了多少?”
楚念转眸,目光不再看沈暮,却是嘴角一抹令人跳脚的笑意:“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便是杀了贵府二娘了。”
“你——”
“好了,住口,沈暮,你不是有冤情要叫吗?”
上首的太后适时出来“主持公道”,“若你有冤情,就说,此刻文武百官在场,皇帝也在场,不怕谁包庇谁。”
沈暮朝着楚念冷哼了一声,转眸看向王子轩,目光暗了暗,早知时至如今,他就不大费周章的求娶楚念了,如今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休了王氏,差点失去王家这个盟友不说,楚念亲手杀了沈阮,他若是再求娶楚念,不知道被文武百官如何戳他的脊梁骨呢。
“启禀圣上,无双郡主楚念仗着自己在朝中地位较高,曾亲手杀害舍妹沈阮。”
今日皇帝收了悲戚面色,仿若不记得皇后之死,他面色铁青的看着台下的沈暮,颇有几分公事公办的意思。
这是昨日他的皇儿与他彻夜长谈的结果,今日楚念一案他无需替楚念说一句话,一切任凭楚念自己努力。
他也想看看这两个孩子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更何况,他的皇后曾相信的女子,他也想看看,究竟有几分本事。
“楚念,却有其事?”
楚念似笑非笑的看了沈暮一眼,“沈大人又非亲眼所见,为何死咬着臣女不放?”
旁的沈暮冷哼了一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
她侧眸看了一眼沈暮身后那正满脸紧张的女子:“沈大人所说的人证物证,可就是这位娘子?若臣女没记错,这娘子可是承议郎王家的二娘子?”
被楚念冰凉的目光一扫,那女子手下一抖,上前一步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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