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屋中仿若陷入了十分默契的沉默之中,有灰尘透过黄昏的余晖跳动着,这时楚念方才察觉,原来她已经在朝堂之上与那些狐狸们周旋了一整天了。
片刻后,那方似乎是解了冻的冰,他微微浅笑了一声,才道:“那,我该唤你楚念还是苏念呢?”
楚念面色一怔,片刻后,她将茶盏轻轻放下,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道:“我是楚念,一直都是。”
暗凛半垂下眸子:“那我便是暗凛了。”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楚念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她可以确定,暗凛就是水音,水音也是现在的暗凛,无论是从年纪,外貌,都可以确定,当年那个小小的水音已经成长为现在这个工于心计的暗凛,可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成长为现在这个暗凛。
“你今日分明可以将那沈阮之死也推到我身上,是因为水音这个名字,所以才手下留情吗?”
楚念神色一怔,她僵硬的转眸,便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灰白色眸子,相比在朝堂之上的冷清讥讽,如今,那双灰白眸子中熟悉的温暖几乎要将人捂化了。
就如上次,苏念不得已陪着父亲离开怀化将军府,那守在门口的小小无助的身影,还有那双泛着几分祈求的漂亮的眼睛。
“苏念姐姐,别走好不好……”
楚念恍然从回忆中抽身而退,她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以掩饰心底的不平静:“也不是,我只是不想与故人为敌。”
那人眼底似乎染上一丝好笑:“你是楚念,我是暗凛,何来故人之情?”
末了,他站起身,眼底一抹了然,“罢了,我想知道的东西,我已经了解了,打扰郡主了。”
看着那张冷淡疏离的俊脸,楚念心底闪过一丝心疼,一直盘旋在嗓子里的话语便是脱口而出:“水音,我一直拿你当亲弟弟看待的。”
那走到门口的银白色身影猛然顿住,他头也不回,沙哑诡异的声音随之落下:“郡主说笑了,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水音了,自祖父去世的那天起,水音便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暗凛。”
“水……”楚念皱着眉头,话音刚刚吐出一个字,那抹银白色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口,就像他来时一般,不留一丝痕迹。
楚念突然明白了暗凛的目的。
他要的,不止是那个害死了他祖父的仇人王家的命。
楚元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姐姐?”
楚念微微回过神儿来,俊朗青年已然立于楚念身前了,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晃神的楚念:“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今日与那些人周旋,累坏了?”
望着眼前长大了的楚元郎,楚念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这档口,楚元郎才松了口气似的道:“姐姐没事就好,今日早朝我一直插不上嘴,没能帮上姐姐的忙……”
楚念浅浅一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楚元郎的头,“无妨,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楚家,保护好自己,姐姐没有后顾之忧,就好了。”
“咦?姐夫?”
见楚元郎看着自己身后,楚念不由得微微挑起眉头,转眸间,便望见那人不知何时便已立在原地,一双狭长的眸子正探究的看着自己。
楚念知道这人是有话儿要问自己,只好无奈的伸手在楚元郎的额头上轻轻一敲:“不要乱叫。”
明修这才僵硬的绽出一抹笑意:“元郎想如何叫,便如何叫就是了。”
楚元郎吐了吐舌头,站在原地道:“太子殿下,既然姐姐无大碍,我便先行离去,不打扰二位了。”
话音刚落,楚元郎便又得了楚念一个爆栗,连忙悻悻逃脱了。
楚念这才神情严肃的看向明修,却望见那人复杂面色,“你来了多久了?”
明修摇了摇头:“没多久,刚好听见那两个字。”
那两个字?楚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新起了一个茶盏,重新倒上,“你是指……水音?”
明修没说话,他定定的望着那双素白的纤纤玉手,从善如流的在她身侧不远处坐下。
将那盏方才被人用过的茶盏往远推了推。
楚念瞥见他的动作,忍不住一声轻笑:“醋坛子。”
明修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等新的茶盏在他身侧放下,他才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不过片刻,又“呸”的一声将茶盏吐了回去:“碧螺春?”
楚念挑眉间,便听那方传来明修的声音:“还是龙芽好一点儿。”
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楚念才坐在他身侧,微微蹙眉道:“暗凛他……”
“是你之前于我提过的那个弟弟?”
楚念面色一怔,没想到明修的记忆力这么好。
“那个怀化将军府的私生子?”
楚念默然点了点头,既然他都知道,那也不必她劳神再解释了。
片刻后,明修才微微皱起眉头:“那他为何要针对与你?”
楚念微微蹙起眉头:“对于这点,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若能知道当年怀化大将军死亡真相,想必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你的意思是……”
楚念水眸微敛:“我怀疑,当年怀化大将军的死并不简单,搞不好其中还有什么内幕,是我们不清楚的。”
当年怀化大将军死的时候,只说是死于疾病,却并未说是什么疾病,山高皇帝远,苏父也只知道怀化大将军生了病,可却一直没能腾出时间去探望,此事暂且搁置,没想到等苏父忙完,已经传来怀化大将军的死讯了。
当年苏父还为此遗憾了好久,紧接着,便与王家爆发了各种各样的矛盾,再没有时间去顾怀化大将军家里的事。
更别提,找到小小水音的消息了。
楚念半垂着眸子看着手中茶盏上飘零的星点茶叶,面色略微泛着几分可见的桃红。
明修侧眸看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方才那银白消失的方向。
片刻后,他起身道:“今日之事,交给我去查就好,你最近注意一些,今日叫沈暮装死逃过一劫,只怕来日他会不择手段。”
看着那双略带担忧的狭长眸子,楚念心下一暖,便是点了点头道:“嗯,好。”
……
沈家,祠堂。
沈暮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两个牌位,“父亲,母亲,孩儿不孝,未能将妹妹保护好,只怪妹妹太过任性,分明知道山高皇帝远……”
“沈兄莫不是还执迷不悟?”
一道声音从沈暮身后响起,沈暮皱着眉头转过身,便望见刘启从善如流的走入祠堂之内,他信手点燃香炉旁的三只香火,朝着那两个牌位拜了拜,便将那香烛插入了香炉之中。
沈暮目光惊疑不定的望着他做完这一切,才冷声道:“刘将军怎么来了?不怕郡主觉得你我二人再次联合,生你的气吗?”
刘启面色微微一怔,片刻后,他皱着眉头道:“沈大人何故将人都想得如此狭隘?”
推开站在自己父母牌位之前的刘启,沈暮冷冷一笑,将插在香炉之中的三根香烛拔出,旋即狠狠的丢在地上。
“刘将军最擅长如此惺惺作态,这香火,鄙人父母可不敢受,免得受了香火,地狱里再遭刘将军背后给上那么一刀……”
刘启蓦然面色一冷:“我今日不过是念着往日情谊提醒沈大人一句,没想到沈大人竟如此不识抬举。”
“不识抬举?”沈暮呵呵一笑,“这话儿还给刘将军,刘将军莫要忘了,当年究竟是谁将你举荐给王子轩,你才得了如今的地位的。”
刘启薄唇抿了抿,他想起当年急功近利才犯下的过错,顿时心下隐隐作痛,他摇了摇头,将记忆甩在脑后,才转眸看向沈暮道:“套的话,我也不愿再说了,如今我将话儿落在此处,人情已还,听与不听,便是沈大人自己的事儿了。”
沈暮双眸微微眯起,阴沉的看着眼前的刘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旁观者,今日我已经目睹了你与无双郡主的辩白,但我觉得,这一场战斗真正受益的,并非无双郡主,也并非是你。”
虽然知道沈暮不会听进去自己的话,可刘启还是想说。
趁着沈暮再次开口之前,刘启继续道:“真正受益的人,是暗凛。”
此言一出,沈暮面色一怔,片刻后,便听刘启的声音再次响起:“沈大人,沈二娘被无双郡主杀害一事,是谁告诉你的?”
沈暮嘴唇蠕动了一瞬:“暗凛。”
刘启看着沈暮,眸中闪过一丝悲悯:“暗凛先生告诉你此事,可有证据?”
听了刘启一席话,沈暮眼前豁然开朗。
暗凛说沈阮被杀之时,他下意识的就认为沈阮是被楚念杀害,更有暗凛特意提点他,这次是一个可以将楚念扳倒的机会,可到了公堂之上,却叫楚念莫名有了机会将暗凛也带了出来。
结果这场战争,楚念已经将沈阮的黑锅推到了他的身上,暗凛,却得以在公堂之上露脸,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太后身边有一个能人,名叫暗凛。
而他,则不得已装病才能逃过这场闹剧。
反正妹妹是他自己杀的,谁又会真正在乎他的罪责?
沈暮眸中闪过一丝愤恨之意:“你的意思,暗凛其实和楚念是同一伙的?”
刘启面色严肃的看着沈暮道:“我不知,但确实是有人看到过今日下午,暗凛出入过楚家。”
“这么说来……暗凛一直是在利用我?无论是休妻,还是……”
刘启摇了摇头,“我能分析出来的也就这么多了,沈兄比我聪明,我相信沈兄不会想不通其中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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