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就禀容的面色,谁人都能看得出,这份寂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就禀容这个状态,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浮靡要复出了。就连楚念也是眉头紧蹙着抿了抿红唇,好一会儿,才道:“我想知道……禄亲王的实力。”
话音落下,禀容的身形微微动了动,他缓慢的转过身,一双无神的眸子似乎直视着楚念,却好似透过楚念,望向遥远无尽的茫然虚空,他声音虚浮,似是对楚念说,又不是,“我与阑珊出来时,养父府上便有三万精兵,还有武林蓝家相助。”
他顿了顿,继续道:“若从权势方面讲……通常与养父通讯的都是阑珊,她曾说过,禄亲王至少与王家来往,其中,同流合污的几乎囊括了整个朝中王家的分支。”
禀容目光愈发空洞,“阑珊知道的就这么多,因为我年幼离家,阑珊原本是被派来监视我的,我所知道的,也只有阑珊一时热心透露给我的而已。”
众人面色微微怔楞,片刻后,眸中皆是升起了几分复杂,如今,情况已经了然,淮北这条利益网,竟牵扯了整个大凉。
现如今看来,如何处置此事倒显得更加棘手了。
……
得了联名状的宁家兄弟很兴奋,直到入夜,第一位被寻到的大人被送了回来,宁家兄弟也没有归家休息的意思,只是把那位大人送到楚念身边,便回去继续搜集联名状了。
将那位大人安抚好,准备入睡的时候,明修本想守在楚念的身侧,却被楚念赶去休息,就宁家兄弟的积极性而言,今夜那三兄弟怕是不会回来了。
夜半的时候,卧在榻上躺了一天的楚念却睡不着,听见不远处传来桃谨言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楚念忍不住在心底为桃谨言这般心宽鼓掌,这档口,门口一道黑影默然而立,她在门口站了许久,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推门而入。
好半晌,她才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木门,垫着脚尖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白陌,此刻借着外头淡淡的月光,那张微红的小脸儿隐约可见。
她警惕的四处打量了一番,听见三人均是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她长出了一口气。
躺在榻上没被发现的楚念觉得有意思,便是微微眯起一双眸子,面色平静,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事实上,那条微不可见的缝隙中,那双黝黑的瞳孔正紧紧的注视着白陌的一举一动。
白陌鬼鬼祟祟的将门关上,轻手轻脚的走到桃谨言身边,楚念望见她模糊的影子立在桃谨言的床边,黑暗之中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楚念眼前却莫名出现一个时常脸红的白陌的脸。
半晌,她微微弯下身子,面庞与桃谨言睡熟的脸相对,这个姑娘似乎有个大胆的想法,但她的行动并不大胆,她只是低着头渐渐靠近,旋即随着桃谨言一声闷哼,少女的胆子顿时再次变回兔子大小。
她身形一闪躲得老远,可桃谨言似乎只是翻了个身,便彻底沉沉睡去。
楚念盯着黑暗中那道因为睡梦中男子无意之举而吓得一动不动的轮廓,心底却莫名替她着急,好半晌,白陌的身形才动了动,她似乎松了口气,旋即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双手臂,将被桃谨言掀翻的被子盖好,又借着月光静静的看着那张俊脸,从楚念的角度,似乎能看见白陌嘴角一抹甜甜的笑意。
片刻后,打扰这片宁静的,竟是睡在最中间的禀容,他微微翻了翻身,白陌顿时身形后退,见禀容只是翻了个身便不再多动,白陌才松了口气,最后满带眷恋的看了一眼榻上安睡的人,转身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子。
留下屋中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黑暗中,楚念眸中晶亮。
片刻后,似乎确定白陌已经走远,禀容的身形坐起,目光扫过睡得正酣的桃谨言和装睡的楚念,轻轻下了榻,那陈旧的木床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吱呀”一声巨响,桃谨言的呼吸声蓦然停止,待禀容定定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桃谨言的呼吸声才渐渐均匀。
禀容似乎松了一口气,乘着夜色,他蹑手蹑脚的下了木床,行至门边,月光刚巧照耀在他那张虚假的面皮之上,他回头,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楚念和桃谨言,才推开门,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禀容的脚步声微弱,楚念才起身,水眸晶亮望着窗外的月光,也翻身下了木床跟了出去。
月光之下,一前一后一道身影相距并不远,可偏偏前头那个满腹心事,始终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跟着的尾巴。
楚念躲在暗处看着禀容渐渐失魂落魄的身影,目光微闪,这档口,便见那具曾是浮靡法师时候连明修都追不上的身子笨重的顺着房檐上的木梯爬了上去。
待他气喘吁吁的在房顶坐定,目光望向天上那一轮清月,眉眼间莫名惆怅。
楚念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仰望着月光下禀容苍白的脸,微微皱了皱眉头。
上头的人身形仿若一尊雕像,好一会儿,他长叹了口气,伸手,撕下脸上那张面皮,月光之下,那俊秀的面庞顿时暴露在一片清凉之中。
不知为何,那张撕去面具,那张俊脸似乎显得更加忧伤了。
声音淡淡落下来,“郡主,若是想听故事,便光明正大的上来如何?”
楚念挑了挑眉,没想到自己竟暴露了,片刻后,她想起什么似的嫣然一笑,从阴影处走出,身形两个闪烁,已然立在了禀容的身侧。
禀容头也不回,“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
闻言,楚念了然的点了点头,夜风有些微凉,她拢了拢外袍,在禀容的身侧坐了下来。
那轮清冷的月,仿佛总是能勾起伤心人的伤心事,禀容的面色舒缓了几分,方才低下头道:“郡主,你可知道,自己从小到大身边没有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究竟是何等感触?”
楚念敛容,半垂下眸子,却没说话,这话她没有接话的资格,从小到大,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和善的家人,兄弟姐妹,她当是体会不到禀容的感觉。
见状,禀容自嘲似的笑了笑,才继续开口道:“我从小便不知道我的亲爹亲娘究竟是何人,自记事起,我就是个替补。”
他顿了顿,“禄亲王世子的替补。”
楚念侧眸做好了聆听的准备,便见禀容仰天望月,平日里那副带着面具的平凡面孔怎么瞧着笑起来都是假意惺惺,可此刻俊朗面孔上的笑脸,格外的认真,却也格外的……落寞。
“禄亲王自生下了先世子,便因隐疾失去了生育能力,更是因为此事遭到了不下百次禄亲王妃的白眼,他都忍气吞声凑合着过了下去。”
“禄亲王妃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容貌极其美艳,但却眼底容不下一颗沙子,自从生下世子之后,禄亲王便对其百般纵容,她仗着这般宠爱将禄亲王所有侧妃都赶出了王府,一人窝在禄亲王府做起了山大王,动曳对禄亲王打骂不已,将禄亲王作为皇族的尊严都踩在了脚底。”
“也因为禄亲王收养了我……对我百般刁难,甚至有一次,对于我的粉嫩长相起了嫉妒之心,若非当时还是半大的阑珊保护了我,只怕那次之后,我这面具之下怕也只有一张丑恶的脸了。”
说着,他似是愧疚的垂下头去,“也是那次,阑珊替我挡了那毒药,彻底失去了作为一个母亲的能力,当时我还小,只知道害怕,我躲在阑珊的怀里,看着她一面泪目,一面轻声安慰年幼的我,从那之后,阑珊几乎成为了我唯一的亲人。”
他语气蓦然沉了下来,“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阑珊竟是被养父派来监视我的人,可他却没想到,阑珊也是个不知自己父母的苦命人,我们二人相依为命,很快,阑珊对我的感情便愈发深刻了起来。”
“我因为禄亲王妃愈来愈过分的举动而心生仇恨,也对世子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产生了怨怼,我开始了这个计划,就像无数次禄亲王妃对付我那样,我对世子下手了。”
“这一切,阑珊都是看在眼里的,甚至很多时候,阑珊还会暗中帮助与我,这些事情,她从未告诉过禄亲王,禄亲王一直被瞒在鼓里,一直到世子凄然死去。”
那张俊脸狰狞了一瞬,“我一直是作为世子影子的存在,直到世子死了,我才重见天日,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是禄亲王的养子,却也所有人都明白,未来,我就是那个能继承禄亲王王位的人。”
“禄亲王不再对我爱理不理,下人们也各种阿谀奉承,禄亲王妃,则是因为唯一嫡子去世,变得面目可憎,她对我的仇恨愈发不加掩饰,可我到底是禄亲王亲手培养出来的下一代接班人,无论脾气秉性,都与禄亲王完全相似,况且,我又听话又懂事,若是再找,只怕禄亲王都活不到那孩子能成长到我这种程度的时候,禄亲王岂能舍得禄亲王妃再迫害于我?”
“于是,纵使禄亲王妃将我杀了世子的证据都摆在禄亲王的面前,禄亲王也从未动摇过半分!”
“后来禄亲王妃魔怔了,她每天在院子里疯喊,甚至有一次,下人没能看住她,她逃到大街上去将禄亲王所有肮脏龌龊的事情公之于众,很快,禄亲王忍无可忍,这个被他捧了一辈子的女人,很快就被他亲手推进了地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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