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是从楼梯拐弯处出来的。
他一手捏着自己的书包肩带,另一手垂放着,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他长得很白,皮肤裸露在空气和灯光里的部分都泛着瓷白的光泽,几乎要与身后的墙融为一体。
尤为像个木偶。
祁念格外黑白分明的漂亮的眼睛阖了阖,阴森地直视过去,如同木偶被诡异地附了身。
久违地做起恶意游戏,祁念看着跟他对视不过半秒就被吓得要躲的顾飒清,心里不忘短暂地感到畅快。
——这才是真正的小孩子,被宠爱浸泡着、还在长大却长不大似的孩子,刁蛮任性,恃宠而骄。
若要对付,应该不成多大问题,祁念不当回事地想。
但他也没有多少兴趣,所谓的嫉妒,只让他更想拥有顾飒明的重视而已。
或者说,是想要偏爱。
紧接着下一秒顾飒明就转过头,看到了他。
回别墅的路上,他们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公交座椅一个一个紧挨着,顾飒明的手臂便也和他的挨着,温度够了,可祁念却一身虚汗,心口发冷。
汽油燃烧的尾气气味顺着呼吸灌入祁念的五脏六腑,毫不留情地翻搅着他脆弱的神经,恶心感愈演愈烈,祁念的手抓在椅子侧边,把本就剪短的指甲抠得凹在坚硬的塑料板凳上。
前面的司机一个急转弯间,祁念因为惯性一倾一仰,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的感觉迫使他不得不往旁边抓住了顾飒明的手臂。
顾飒明转头,一眼看见他在车内昏黄灯光下惨白的脸色,飞快地探出另一只手扶住他:“祁念,你怎么了?难受吗?”
顾飒明不等祁念回答,就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带到后门站着。
说是站着,祁念后背几乎全靠在顾飒明身上,虚浮的双腿撑不起多少力,却在之后一站路的时间里没有踉跄过一下。
他跟顾飒明在就近的下一站直接下了车。
祁念坐在人行道绿化带的石板凳上,头顶的香樟树被夜风摇得窸窣作响,斑驳的树影落在祁念身上。
他下车后这段时间里觉得好了很多,只有头还有一点晕。
顾飒明过了片刻才从报刊亭匆忙朝他走过来,手里拿着瓶水和一个小盒子。
顾飒明也坐下,把水递给祁念,手里拆着小盒子,从中倒出一颗东西,说:“张嘴。”
是颗薄荷糖,祁念张嘴后,被投喂到他嘴里,粘在舌尖上,释放出清凉微甜的因子,开始攀附着味蕾蔓延,凉入喉头。
“把水打开,喝一口。”顾飒明指挥道。
他看祁念比刚下车那会儿好了不少,就知道祁念是晕车。
祁念如同一颗棋子,拨一下动一下,祁念打开水瓶盖,喝了一口,干燥的唇沾上湿润,反着微光。
然后他们之间陷入了寂静无声的氛围里,好似相对无言一般。正前方的马路上不断有车呼啸而过,轮胎碾压过地面,车身划破空气,发出明显的嚣张气焰也被隔绝在他们之外。
顾飒明感到棘手,这样的祁念是他焦虑的源头,不哭也不闹,像是充满了疏离与防备,比最开始的针尖对麦芒都没有好上多少。
顾飒明知道,他要的不是一个单纯会听话的祁念。
他要的是和脑海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胖子一样的祁念。
可好像祁念从始至终都是因为他这个哥哥而伤心难过。
“顾飒明。”祁念慢慢转过头,突然轻声叫他。
顾飒明久不出声,回应时嗓音有些哑:“嗯?”
祁念看着他,颈侧瘦削而流畅的线条影影绰绰没入衣领里,校服的肩线从肩膀上落出一截。
他的眼神依然执拗:“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顾飒明把水从他手里拿过来,扔进手边的书包里:“说。”
祁念含着嘴里的小圆片,微微吧唧了下嘴,说:“今天那个女生,找你说了什么?”
如果不是看祁念如此认真的神情,顾飒明会以为祁念在顾左右而言他,故意跟他闹着玩。
他抿了抿唇,简洁地说道:“她问我有没有收到昨天她给的东西,然后把情书里的内容又从简复述了一遍。”
祁念从顾飒明脸上看不到一丝变化与波澜,光线太暗的原因不知道起了几分作用,让他看起来薄情又给人一些遐想。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明知结局都是被拒绝,还是有那么多人愿意前赴后继地来赌一赌。
“你不喜欢她们么,那你喜欢谁呢?”祁念问。
顾飒明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变成了这个,他其实完全没有义务回答祁念这种问题,顾飒明绷着下巴,缄口不言,像在思索如何回应,眼里变得与周围的暮色同样深沉复杂。
“你是不是谁也不喜欢,”祁念这一晚就披上“懂事”的外衣说了几句话,这会儿无所畏惧地通通倒了出来,“我觉得不是,你就只喜欢你以前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是不是?”
明明就是伤心了还说这种死犟的话,顾飒明看着他做出的勉强表情,才发觉他从来没见过祁念笑,忍不住有点心疼。
也难怪顾飒明一开始不能把祁念和那些碎片画面对上号,在他没有参与过的这些年里,祁念经历过些什么,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他倒很轻松似的弯了嘴角,低声说:“谁说的,你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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