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和Allen去听了那场演出,在一个黑黢黢的酒吧里。现场非常吵闹,我听不懂台上在唱什么,也听不懂台下在吼什么,每个人都狂热而沉醉。Allen说音乐给他力量,他的梦想是自己组一支乐队,他已经取好了乐队名字,叫做Nothingland。黑暗中Allen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像是歌词里唱着的麦田和花香、自由和远方。
为了这双眼睛我不介意在黑暗和喧嚣里暂时停留,我想我也可以爱上摇滚。
那天我们坐了电车回家。作为回报,我邀请他去我家吃宵夜,叶阿姨给我留了香喷喷的红酒牛腩。我在他母亲来找人时替他打了掩护,带着他从花圃的下水道爬回去,那里成了我们两个的秘密通道。Allen告诉我,他在上学路上的无视并不是讨厌我,只是厌恶母亲强加给他的一切。他正为了自己的梦想和母亲抗争,关系水火不容。
我正式成为了Allen的小跟班,大部分时间是他用来搪塞母亲的借口和幌子,偶尔我们聊天,他弹吉他给我听,讲述关于“Nothingland”的设想和计划。
但是梦想总是来不及实现。后来,他们全家匆匆搬离了枫市,连告别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再后来,战争就开始了。
第十六章 旧事
我估算着这一觉睡了至少有两天一夜。醒来时好像已经不发烧了,手上、腿上的外伤都已经结痂,只是头脑依旧是昏胀的。我又渴又饿,摸摸嘴唇,干皮硬得喇手。我慢慢坐起来适应一段时间,确定不再晕眩了才起身。周身还有些痛,但比起强烈的饥饿感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我匆匆裹起一条毯子,赤脚走出房门。
我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从椭圆形楼梯走下去。我来到厨房,翻出橱柜里的瓶装水,却失力到连瓶盖都拧不开。我喘口气,先拆一条巧克力吃,吞咽时喉咙有一些痛,便在嘴里慢慢含化。吃完了我擦擦嘴,打算坐一会儿。李艾罗却径直从我背后走过去,拿起了我放下的水。
我大概是太饿了,甚至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李艾罗把拧开的水递给我,我默默接过来,把整瓶水都喝光了。李艾罗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苍白,可能是没休息好,显得模样憔悴。他也给自己拿了一瓶水,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喝。我不看他,眼神落在自己的脚背上。
李艾罗先开口,他说:“你睡了34个小时……还在说胡话。”
我一口气提起来,紧张自己在睡梦里乱说了什么。李艾罗把脚边的一块塑料纸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目光在我的脚面上停留了一秒种,他直起身:“我一句也没听清。”
我松了一口气,这才把视线稍稍往上移了。我比李艾罗矮一截,又是松松垮垮地站着,视线平时只能看见他的下颔。他好几天没刮胡子了,下巴上青青一片,如果蹭到皮肤上,该是会又痒又疼吧。
李艾罗叹口气,盘腿坐下来,他看着我,目光很平静:“不想聊聊吗?汤宁。”
我掰着自己的手指,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轻轻唔了一声。他认出我了,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可现在却是相反的平静。逃不过躲不过,我只能同意:“好。”可是能聊些什么呢?不过就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要么就是这些天他车轱辘问的那些问题,就算他认出我来了,我也答不出什么别的花样。
“我应该早就认出来的。没想到……虽然你也姓汤,但是没想到你会和汤嘉善有关系。”李艾罗自嘲地笑笑:“后来仔细想,还是自己太笨了。你现在好一点了吗?”
我点头,避开不去谈那点外伤,免得让这个谈话刚开始就尴尬地进行不下去:“上校,我就是受凉了,可能还有点胃出血,不严重。”
李艾罗捏了捏鼻梁,然后撑住脑袋,他说:“我也不好。头痛得快炸掉了,肩膀上的伤口反复开裂,我觉得可能感染了……不过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那你再吃一些抗生素,在你房间的药箱里,白色盒子的那个,上校应该认得药名。”我连忙说。
“好。”李艾罗顿了一下,又说:“你是汤嘉善的……”
“上校想说私生子?”我笑了,笑声很突兀:“不,不是,你见过我父亲的。汤嘉善是我叔父,他有一个儿子叫汤钰,比我大十几岁。”
汤嘉善是汤氏制药的主席,掌管着这个庞大的制药帝国。而我父亲却是个一根筋的科研工作者,只晓得和冷冰冰的数据打交道。我父亲和叔父联手创立了汤氏制药,但他几乎没怎么管过公司经营的事情,最大的贡献就是那几个专利了吧。当然,叔父用这几个专利赚得盆满钵满,后来又逐渐把父亲手里的股份都买了回去。但是在金钱上叔父没有亏待过我,哪怕是在父亲死后。他每年都往我的户头里存一大笔钱,还帮我设立了理财基金,以此保证我这辈子都生活无忧。
我以为李艾罗还要继续追问汤氏制药的事情,他却说起了别的:“那天你放了Ali的歌,我觉得有些恍惚。一晃眼间,原来开战已经这么久了,我已经好久没静下来听过什么歌儿,军号子不算。对了,那年的……枫叶音乐节你去了吗?”
我曾经耗尽心思买到两张枫叶音乐节的票,送给李艾罗做礼物,因为那年音乐节压轴是他喜欢的歌手Ali。那是十三岁秋天的事情,为此我偷偷卖掉了父亲的高尔夫球杆,被父亲发现后将我一顿胖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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