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熟悉到骨髓里的呵斥,江米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果然是母亲啊。母亲从小都是这般对她,从来就没有好声气……
“妈!妈!妈!”江米大声地喊。
这是生她养她的亲妈啊!
她曾经是那么的恨,那么的恨,痛恨这个给予了她生命却又不肯好好待她的女人,恨得以至于连最后一面都吝啬去见。
可是多少次午夜梦回,这女人的身影却总是在梦海中徘徊不去流连忘返。
是恨?是怨?是思念?真是理不清剪还乱……
这会儿,正是秋日下午一两点钟,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李腊梅给热得眼前发黑,太阳穴发胀,正死咬着干裂的嘴唇,硬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听到熟悉的叫声,急忙挣扎着转回头去看。
就看到十二岁的小女儿江米,小蛤蟆一样,四脚朝下趴在北面坡道上,擎着颗小脑袋往这边一个劲瞎叫唤,李腊梅顿时气得肝儿颤。
“个没用的死丫头!果然是干不了啥活,就嘴巴厉害,非嚷嚷着自己能推动小车。看看吧,半筐子玉米也能摔了……”
李腊梅满腔怒火,嘴里骂着,左手握镰刀撑着地,右手抓住玉米棵,虾米一样弓着腰,想从地上爬了起来。
可是腰酸肚子疼,身子好虚弱。
李腊梅一边骂着女儿,一边暗恨自己这场病病的不是时候,又恨自己的丈夫江远明不是东西。
她都托人捎两遍口信了,丈夫竟然还没从厂子里赶回来。
前两天刚下了雨,若不赶紧趁着天好收了玉米,玉米就要在棵上发芽了。
而且,这玉米不能及时收割,还会耽搁了种麦子。
耽搁了种麦子一家人明年不但没有白面吃,还得花钱买别人家的麦子去交公粮。花钱去买,那得要花多少钱?家里如今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孩子上学要花钱,买种子买化肥要花钱,油盐酱醋要花钱,衣服鞋子要花钱,出不了义务工要花钱,小叔子小姑子结婚还要花钱……
真是处处都是阎王债,那一笔也省不了,那一笔也逃不掉。
李腊梅费力撑着腰,摇摇晃晃站直身子。
抬头看看左邻右邻,人家地里的麦苗都长出一指高了。
兰溪村村北水坝东边方圆上百亩玉米地,也就剩她家地里的玉米没有收。
迈过半人深的地头沟,李腊梅看了一眼滚了满地的玉米棒子,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女儿。
江米眼含泪,望着母亲,热切地望着,很想母亲能过来扶起自己,抱抱自己。哪怕只是抱一下,也让长大后的自己回忆里多少有一点温暖,从而不那么恨她。
然而母亲一如既往的黑着脸咒骂。
“还不赶紧滚起来!真当自个千金大小姐呢,还想等着老娘去扶你不成!”
看着李腊梅从自己面前冷漠走过,弯腰扯住一个个玉米棒子外层老皮,没好气地摔进藤筐。江米暗叹了一声。
她妈果然是个心硬的。
记忆里,江米都想不起,她妈啥时候真正关心过她,疼爱过她。
在她妈眼里,她就是个命贱如草的丫头片子,这会儿甚至还不如一筐子玉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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