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个字,如子弹,如炮火。
出口的刹那,林甘蓝已经从他的眼神里发现了端倪,急速后撤,脚下一滑,反手没抓稳棺沿,滚落高台。
下一刻,伴随黄金雕塑落地的震天巨响,木乃伊迅速奔袭,直扑在她刚才趴伏过的棺沿。沉重的身躯,连带奔袭的冲力,将金丝楠木棺沿都压塌了一寸,若刚才趴在那的是自己……林甘蓝摇摇头,不敢再想,手臂蹭破皮的地方霎时间不疼了。
比起被木乃伊压成肉泥烂酱,手臂蹭破皮算什么?毛毛雨而已!
“它……怎么出来了?”林甘蓝心有余悸,心脏跳得极快,她想过那两座黄金雕塑不可能将木乃伊困很久,可一分钟不到它就脱身,还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这说明,它比我们想象得更强。”厉晋远低声道,眉宇间闪过一丝戾色。
木乃伊趴在高台上,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瞪住林甘蓝,它还记得先前是这个女人使计,让它踩碎了红宝石。
这笔账,比厉晋远挠它几下可重多了!
它踩在棺沿,居高临下望着林甘蓝,视线冰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咆哮,而后一个狠扑直冲她而去。
林甘蓝还没来得及起身,暗道这回肯定完了。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木乃伊解脱重压的第一时间,厉晋远便往高台附近赶,借助高台攀住铁链,用尽全身力气,双脚狠狠踹上木乃伊的头。
相比之下,头颅大概是木乃伊身上最孱弱的地方了。
木乃伊晃了晃,转头大掌抓向厉晋远,他一脚蹬开,荡远去。
林甘蓝保证,她看见木乃伊脸上那颗黑玛瑙眼珠子晃了晃,似乎随时会掉落,一想到以现在木乃伊在上她在下的姿势,眼珠子掉了肯定落在她身上,她就禁不住一阵恶寒,连忙翻身滚到一旁。
这一番动静,又引回了木乃伊的注意力,俯身去抓她。
厉晋远发现了木乃伊的弱点,它虽然也会依样画葫芦使心计,可到底不比常人的智商,而且很容易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不能同时兼顾两头。
现在没了别人帮手,他和林甘蓝一上一下,足以牵扯它顾不暇接。
木乃伊刚躬身,厉晋远荡着铁链子又回到棺木上方,狠狠又是一脚,踹在它的脖颈处,一个趔趄,它顺着躬身的姿势摔倒。
林甘蓝忙不迭再接一个翻滚,晚一步,就得被木乃伊压在身下了。
还没舒缓一口气,厉晋远悬空伸出长臂:“抓住我。”
她滚得七荤八素,还没搞清楚状况,下意识伸出手攥住厉晋远的手,整个人忽而升空,犹如一只随风飘摇的风筝,身不由己。
摔一跤对木乃伊来说,不算什么,它很快翻身而起,发现地上没了林甘蓝的身影,连忙抬头看向半空,正好瞧见厉晋远松开铁链,搂着林甘蓝钻进金丝楠棺木。
那是它沉睡的地方,岂容人类践踏!
木乃伊暴怒,冲上来想阻止,却被厉晋远抢先一步推上了棺盖。棺盖四周布了机关,逐一封锁,体态笨拙的木乃伊也无可奈何。
棺木外,还能听到木乃伊的咆哮声,甚至动手捶打棺木,震得棺木微微发抖。可棺木十分结实,任凭它任何撼动,不过微微抖一抖,自岿然不动。
林甘蓝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紧贴棺壁听了起码十分钟,直到确定棺木安全,才倚着棺壁,缓缓长吁一口气。
这一口气,泻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放松下来才觉得全身跟散架了一样疼,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没一处不疼,双手挥久了沉重的纯金权杖,更是连握都握不住了。
反观厉晋远,抵在棺壁另一侧,也没好到哪里去。灰头土脸,浑身的衣服都撕裂了,捂着胸口忍疼。
两人相视一笑。
林甘蓝脆生生道:“咱俩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
厉晋远望着她,幽黑的眸子似沉沉暗夜,一字一字道:“不,我们这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挑了挑细眉,不赞同似的:“有福同享?被木乃伊追杀这种福分,谁想要,谁拿去吧。”
笑容刚漾出,顷刻间又凝固了,她忽而想到乔野和冯媛媛,这金字塔内如此凶险,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
乔野和冯媛媛休息了一会儿,各自吃了一袋压缩饼干,多亏厉晋远有先见之明,每人的背包里都携带了一些干粮和纯净水。
只是压缩饼干的味道实在不怎么美妙,乔野扭曲了五官,硬生生咽下去,又灌了一口水。
“以后就算许我再多报酬,我也坚决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妈哟,这玩意儿真难吃,也不知道阿远以前在外头执行任务,都是怎么熬过来的!”虽然乔家上一代也立下过赫赫战功,但到他这一辈,实在对军队提不起兴趣,走了从商这条路。
想当初,乔野的鲁莽选择还气得乔父面红耳赤,喝令他跪在祖宗坟前打断了一根藤条,现在想来,他忍不住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
他就该是享受美妙生活的大少爷嘛,哪里吃得了荒郊野外拿命去执行任务的苦!
他才没厉晋远那么傻呢!
瞧他又要往嘴里灌水,冯媛媛连忙制止他:“别喝了。”
“咱们还要在金字塔内困多久,谁也不知道,就这么点水和干粮,省着点喝吧。”她柔柔绵绵地劝。
冯媛媛的话,落在乔野耳朵里犹如圣旨,他本就会听,更何况这话说得在理。他夸道:“媛媛,你可真温柔,连劝我也这么温柔。”
冯媛媛一怔,听他取了最近的林甘蓝类比:“才不像林甘蓝,一个女人家家,那么锋芒毕露。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从初初碰面我们就不太对盘,她那张嘴里从来就没蹦出过什么温言软语,可凶了!”
他以为冯媛媛听了这话会很高兴,谁知,并没有。
冯媛媛怔怔望着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乔野,你觉得女人像林甘蓝那样,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太不柔软,太不温和了。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她呀,是水泥做的吧。”乔野调侃道。
说完,黑暗的地洞内一片安静,连冯媛媛的呼吸声都需仔细分辨。
他伸出手,探了探,碰到冯媛媛的肩头微微松口气:“你不出声,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吓我一大跳!”
没理乔野的调笑,黑暗中冯媛媛的声音显得无比清亮:“我在思考一件事。”
“什么事?”
“像林姐那样的特种兵,无论男女,如蜡烛一般燃烧自己,忍受了各种苦楚,把头悬在裤腰带上奔波劳累,为的却是保护你这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乔野哑然,没想明白她怎么突然发难,嘟囔一声:“她哪里保护我了?”
“若不是他们,我们能有这么强盛安全的国家吗?你看不到,不代表没人在暗处努力!”冯媛媛顿了顿,泛起一丝冷笑,“或者说,正因为有如林姐一般的人与黑暗搏斗,所以我们这些普通人才能生活在阳光里。而你,却嘲讽她不够温柔,不够女人味?”
“在我眼里,林姐是女人的榜样!百折不挠,生如青松,不止你们男人才能做到!”
冯媛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乔野似是吓住了,许久没应声。
“我以前觉着,乔先生许是生在蜜罐子里,被家里人疼宠太过,所以有时候目中无人,太过幼稚,给你时间一定能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你不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你就是一个愚昧的人,一味耽于享受,撇弃了社会责任还沾沾自喜。你嫌林姐不够温婉,行啊,你去保家卫国,换林姐享受人生!不就是饮酒作乐,拈花惹草嘛,我相信林姐做的不会比你差!”
冯媛媛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味,噼里啪啦一顿训斥。
乔家只乔野一个独生子,除了乔父严厉些,乔母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百般迁就,他在乔家何曾受过什么气!出了社会,倚靠乔家威望,再加上他聪明伶俐,在生意场上大杀四方,众人追捧还来不及,那点拈花惹草的毛病谁会放在眼里?
二十几年,他头一回被人指着鼻子训斥,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冯媛媛眉尖微蹙,拔高了音调,“乔野,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现在却犯笨了?我哪里是为了林甘蓝啊,我说这些话,完全是为了你!”
“为了我?”乔野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没责任感的男人,何以立足于天地?你想想吧!”冯媛媛点到即止。
乔野隐没在黑暗里,暗暗咂摸她的话,将前二十几年的人生翻来覆去在脑海里回想,如放电影般过了一遍,好像……是没做过几件有责任感的事!
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像吹气球般陡然胀大,乔野突然生出无穷的勇气,霍然站起身:“谁说我没责任感?我把你拉过来了,就有责任安全护送你出去!”
话音落,他也不休息了,活动了一番筋骨,利用背包里的脚蹬笨拙地往墙上爬。
他一连试了好几次,终于在东北角的天花板发现了端倪,仿佛一扇向上开启的门。
他抹一把额间的汗,兴高采烈,胸脯拍得啪啪作响:“看,我够爷们,够有责任感了吧!”
冯媛媛定定看他一眼,眸底泛起一丝失望,微微摇了摇头。
洞内太暗,乔野全然没瞧见,还一个劲儿沾沾自喜,固定了绳子,再次爬过去。
有了绳子栓身,他稳稳当当固定在天花板下方,仔细瞧了,确实是一扇向上开启的门,被石头压住了,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推了推,石头忽然被挪开,扑了个空,漏进一豆灯光。
惨白的光,驱开一片黑暗,照亮了乔野的侧脸,惨无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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