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甘蓝悄悄碰了碰厉晋远的肩,微微弯身,抵在他耳边问:“纪伯父和韩诺父亲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她的呼吸热热的,隐约泛着一丝淡淡的药香,是趁他熟睡上药时沾到的。厉晋远嗅出来了,却固执地认为,她身上的药味比较好闻。
“你到底知不知道?”见他不回答,林甘蓝轻轻推了他一把。
厉晋远回神,轻咳两声:“知道一些。老爷子偶尔喝醉,曾经听他提过几句。”
“韩诺的父亲是纪伯父的警卫员,跟着他上过战场,又是一块儿长大的,说是上下级,更像是好朋友。根据老爷子的讲述,韩诺父亲的死跟纪伯父没关系,他去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
林甘蓝狐疑:“那韩诺怎么说父亲是因为纪伯父见死不救而死?”
厉晋远回眸,热烈的目光看住她:“老爷子和韩诺,你信谁?”
林甘蓝踌躇,她当然倾向于相信厉司令,可韩诺本性耿直,也不似会故意用父亲的死作文章。她抿了抿唇,试探地问:“会不会其中有了偏差?譬如,老爷子说的是实话,可告诉他这件事的人撒谎了?”
厉晋远轻笑,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语气温和:“我家蓝蓝真聪明。这其中的确有偏差,但这偏差却不是出在老爷子身上。”
他点到为止,留白给林甘蓝慢慢琢磨。
不过片刻,她掩唇惊道:“我晓得了,是有人特意将假象告诉韩诺,挑拨离间他和纪家的关系。”
至于挑拨的人……
她望向对峙的双方,很快找到了答案。
纪父执着地追问:“韩诺,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我可以跟他当面对质!”
他的身后,纪橙橙焦急地狂眨眼睛。
幸而,现在韩诺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纪父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林甘蓝只思考了一秒钟,忽地走过去,她的脚步放很轻,身形矫健又灵活,不声不响就走近了纪父,往侧边一站,恰好挡住了纪橙橙。
从韩诺的角度望出去,再看不到纪橙橙,只能看见林甘蓝。
这一番动作,落在厉晋远眸底,轻轻浅浅的笑意自唇边扩散,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的姑娘渐渐长大,却仍保持了嫉恶如仇的禀性。
——
对峙许久,韩诺仍不言不语。
林甘蓝忽然出声:“韩诺,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她刻意顿了顿,吸引住韩诺的目光,才继续大开嘲讽技能:“其实你只是眼馋纪家的资产,所以想对付纪家吧。至于你爸的死因,呵,头一次见儿子拿老子的死因当挡箭牌。”
韩诺是个直肠子,向来直来直往,做人坦荡。
他紧皱了眉头,愤怒地瞪向林甘蓝:“你什么意思?”
林甘蓝不遮不掩:“我说,其实你老爸的死根本就和纪家没关系吧?你故意编造了一个死因,作为你对付纪家的理由而已。否则,纪伯父都敢对质,你怎么不敢把另一人供出来,大家当面锣对鼓,说个清清楚楚,也还你老爸一个真相。”
这招激将法果然奏效,韩诺握拳:“谁说我不敢供出来?我爸的真正死因是橙橙告诉我的,她不忍我一辈子被蒙在鼓里,还对纪家感恩戴德,所以才告诉我。她没理由背叛纪家骗我。”
果然是纪橙橙!
林甘蓝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让出位置,露出一脸懊恼的纪橙橙。
她揉了揉眉心,狠狠剜了韩诺一眼。
韩诺什么都好,脑子灵活,办事可靠利落,唯独那性子太直——这不,就掉进了林甘蓝的陷阱里。
纪父难以置信地看着纪橙橙,忽然笑了,一瞬间好似老了十岁。
“这会儿,哪怕告诉我纪橙橙是个外星人,或者是我在战场上杀死的敌人转世报复我,我都不会吃惊了。”纪父长叹。
纪母软了腿,几乎跌坐在地上,幸好苏元扶住她:“橙橙,你……真是你挑拨离间韩诺和我们家的关系?”
难怪韩诺时候常上纪家玩闹,还经常留宿纪家,可自从上了大学后就很少出现了,性子也越发沉默寡言。现在想来,纪橙橙应该就是那段时间编造了一个韩父的虚假死因,成功挑拨了韩诺和纪家的关系。
纪橙橙的眼珠子左右乱轮,目无焦点,似乎在思考什么。
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有了决断,矢口否认:“妈咪,你别听韩诺胡说,我怎么可能自己编造韩叔叔的死因呢!你们那一辈的往事,我根本就不清楚,我甚至都没见过喊叔叔啊!”
即使见过很多次她的变脸功夫,但每一次,林甘蓝都忍不住惊叹,简直是堪比奥斯卡影后的演技。
纪橙橙挪向纪母,想抱住她的胳膊撒娇,奈何双手被拷住,又有苏元等一干警察守在旁边,只得作罢。但她还能摆出谄媚的笑,娇弱又可怜:“妈咪,是我不对。一时猪油蒙了心,以为你们更爱姐姐,所以才会犯错。还好姐姐没事,妈咪可以原谅我吗?我想离开这里,和你们一家团聚。”
林甘蓝站在一旁,嘴巴张大成型。
天呐,这也行?
可以说,纪橙橙害得整个纪家濒临家破人亡,这会儿却还有脸向纪母求救。更离谱的是,纪母居然犹豫了!
“擦一擦你的口水。”厉晋远装模作样地提醒道。
林甘蓝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滑着轮椅到了自己身侧,惊讶地同他交流:“纪伯母上辈子是不是杀了纪橙橙全家,得用这辈子赎罪?纪家被纪橙橙害得那么惨,可她居然还在犹豫救不救纪橙橙?我的妈呀,纪橙橙有洗脑的魔力吧,她真该去参加传销组织啊,一定会有番大作为!”
“妈,我知道错了。你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救救我吧。”纪橙橙几乎朝她跪下,眼泪哗啦啦往下滑。
韩诺似乎见多了这场面,一点不惊讶,连她否认曾经说过的话,都不曾掀起一点情绪波动。
反倒是纪母,见了纪橙橙的眼泪,双腿便挪不动步子。
苏元重重的咳嗽了两声,警告道:“纪橙橙,别浪费功夫演戏了,你犯下的罪行已经触犯法律,没人能救你。”
厉晋远滑动轮椅上前,补刀:“纪橙橙,你的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每逢夜晚,不会听见它们的哀鸣和哭泣吗?你真的夜夜都能睡得着吗?”
“晴晴那么,单纯天真,把她推进游泳池的时候,你的心不会痛吗?纪如珠待你似亲妹妹,即使怀疑你谋杀了她的女儿,仍旧对你残存一分善念,你却教唆韩诺谋杀她。她现在还躺在病床上靠呼吸机生存,你的心不会痛吗?”
他一字一句,分明没什么情绪起伏,可说出口却似箭矢,每一支都正中纪母的心。
纪橙橙曾经做过的事,一件件,一桩桩,在她的眼前滑过,轮廓渐渐清晰,最后淹没于漫天的血水。
纪母捂住耳朵,尖叫一声,跑开了。
纪橙橙唤了她两声,但纪母完全没听见。她站起身,淡定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腕间的金属手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十分欠揍,好像刚才的求饶不过是为了生存的不得已而为之,眼看不能奏效,她连最后一刻的假装都懒得了。
纪父气得吹胡子瞪眼:“孺子不可教也!你妈一向溺爱你,可这次,连她都不会再救你了。”
纪橙橙一点不怕,甚至笑出了声:“哦,我不信。她那么爱我,没了我,她会活不下去的。现在她被你们蛊惑,待她冷静了下来,她会救我的。”
她的话,深深惹怒了纪父。
纪父狠狠一跺脚,赌咒发誓:“她若还想救你,我和她也不必做夫妻了!”
纪橙橙笑语晏晏:“那我可等着那一天。”
很快,苏元便将纪橙橙和韩诺都带走了,病房走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望着已经没了人影的走廊尽头,林甘蓝抚了抚心口,总觉空落落。
扭头,正对上一双湛黑的眼眸,透露出关切:“你怎么了?”
林甘蓝长叹一声,像个看透世事沧桑的耄耋老者:“我总觉得纪橙橙和纪母之间,嗯,挺奇怪。”
厉晋远意味深长:“是挺奇怪。”
纪母简直是——被纪橙橙捅得体无完肤,却还固执地为她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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