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挠了挠头,有些不解:“虽然这间卧室属于林建民,可案发时卧室里有三个人,你怎么认定她是为了林建民走进这间卧室的?”
厉晋远的视线牢牢锁定林建民常年躺着的那张大床,似乎想从木头里看出花:“还记得李扬的验伤结果吗?他当时很奇怪,蓝蓝身上除了后脑的一道钝器伤痕,身上再没有其他的伤痕,也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但是她的指甲里却提取出了一些木屑。”
苏元记忆力不错,他刚起了个头儿就响起了这茬,连连点头:“是这样,没错。”
厉晋远走近床边,指着床沿继续道:“你看,床沿恰恰就有新鲜的掐痕。”
摸出一把聚光手电筒,强光照耀下,苏元果然看见了掐痕。掐痕很细,很浅,在灯光下一点不引人注目,很容易便忽略过去了。
厉晋远套了一层手套,将手指轻轻覆在床沿的掐痕上,整个人微微躬身,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他保持着这种姿势,轻声道:“你想象一下,如果林建民躺在床上,我现在的姿势像不像急切倾听他说话?”
苏元摸了摸后脑勺,不知是被厉晋远诱导了,还是真这么觉得,迟疑着点了点头:“好像有那么点意思。等等——”
他的手顺着头发丝滑开,脱离的刹那忽然转了方向狠拍一下脑门,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果林建民躺在床上,而林甘蓝又是被从背后偷袭的话,那岂不是说明凶手一定是林建国夫妇中间的一个?”
厉晋远沉肃颔首,他早料到凶手多半出自林建国夫妇。一个双腿瘫痪的人常年躺在床上,肌肉多多少少会有些萎缩,哪里有力气一击得中?况且,林建民的生活费和医药费都得仰仗林甘蓝,如果不慎敲死了她,对林建民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顺着这条线,苏元甚至替自己之前的疑问也想到了答案:“如果当时林建民说了什么吸引林甘蓝的话,那么倒是一出声东击西,刚好让凶手有机可乘。”
“叫李扬来,检测一下床沿和林甘蓝的指印是否吻合,以及她指甲里的木屑是否和这张床的木头是一样的,我们就知道猜测是否正确了。”
厉晋远的话音刚落,李扬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脸色苍白发青,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动荡浩劫:“谁在唤我?”
话刚出口,他差点就吐了,连忙丢下工具箱,冲进了厕所。
他打了哒哒专车,等了许久,谁料竟然来了一辆金杯面包车,他很想知道木屑从哪儿来,急着赶回案发现场,勉为其难地上了车。然而得知他赶时间后,司机居然狠踩油门,一路高速飚了过来,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好家伙居然只花了五分钟就开到了筒子楼前。
李扬没有晕车的毛病,也被震荡得脸色发青,眼冒金星,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临下车前,他多嘴问了几句司机以前开什么车。大概再过二十年,他也能回忆起司机那张灿烂的笑脸,冲他比了个耶的手势,斩钉截铁地讲:“跑跑卡丁车!”
厉晋远顾不得他的脸色诡异,一边往外走,一边言简意赅交代:“检测一下床沿的掐痕。”
李扬听得迷迷糊糊,走出厕所却只来得及看见厉晋远离开走廊的背影。苏元一阵风似地追上去,被他拉住了:“苏副局,之前让我干什么来着?”
“床沿的掐痕!”苏元草草重复一句,拔腿追了上去,他很好奇厉晋远现在去哪里。
——
厉晋远身高腿长,走路的时候虎虎生风,速度很快。不知他这次是不是有意放水,刚走到院口的警车前,苏元就追上了他。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苏元依样画葫芦,坐进去了才发觉不对劲,低头就看见了黑油油的方向盘。
厉晋远:“去医院。”
“你去找林建民,还是看望林甘蓝?”苏元把车开出了院子,才后知后觉问了一句。
厉晋远瞥他一眼:“都去,可以吗?”
横竖一层楼的距离,苏元点点头,但还是建议:“先见了林建民再去看望林甘蓝吧,查案子比较要紧。”
他想说林甘蓝还昏迷着,厉晋远就算去了也没意义,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觉得太残忍了些,硬生生咽回去。
厉晋远单臂倚着半开的车窗,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断壁残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苏元以为这一路他都不会说话了,他才幽幽开口:“蓝蓝和林建民的父女关系已经很紧张了,今年以来,他们基本就没好好说过一句话。所以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话会吸引林甘蓝改变主意走进那间卧室,甚至能吸引她到完全没注意有人偷袭的地步。”
而此时住在林甘蓝那间特护病房楼下的林建民,或许能给他答案。
医院里,陈兰看见他们有些惊奇:“你们怎么这么快就……”
她乘坐公家车才刚回来,在林家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半点找林建民的意思,像是会瞬移术似的,她前脚到,他们后脚也来了,有些猝不及防。
“陈姐,蓝蓝就在楼上的特护病房,暂时还没脱离危险,你去看看她吧。”苏元有意支开她,随口找了个理由。
陈兰铺开羽绒服,搭在棉被上让林建民能暖和些,闻言抬起头,面露不忍:“她还没醒?医生怎么说,她的伤势到底严不严重,以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啊?”
从她的眼中,苏元看出了几分真情实感,对她的态度好了些,语气不自觉柔软了几分:“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得看她能不能醒来。陈姐,如果她知道你去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过一层楼的距离,爬楼梯也不耽误几分钟时间,但陈兰看了看林建民阴郁的脸色,迟疑不前:“我得照顾林哥,以后再去看她吧。”
苏元刚刚生出的一丝好感,瞬间烟消云散了。正是这一刻,他真正明白了林甘蓝在林家的处境,简直是金字塔的最底层。平时拿她钱的住家陪护,口口声声心疼她,然而却不肯挪步去看一眼生命垂危的她!
厉晋远冷笑一声:“林建民又不是现在立刻就死,你守在他身边,也没得遗产分。倒是蓝蓝每个月给你的看护钱不少吧,还很放心地把家里的生活费和医药费都打给你,甚至默许你和林建民的不正当关系。”
最后一句,令陈兰攥紧了双手,脸色一紧,下意识反驳:“你说什么……”
厉晋远摆摆手,眼神冰冷似严寒的北极冰川:“我不关心你和什么人上床,也并非真想让你去看望蓝蓝,不过是给你留几分面子而已。现在,我有话跟林建民说,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从进门开始,他就一直紧盯着林建民,那如狼似虎的眼神,瞧得陈兰心里一紧,生怕林甘蓝受伤的事刺激到他,他会突然狂躁地扑上来活撕了林建民。然而,林建民却一直保持着垂头的姿势,仿佛房间里的争执完全与他无关。
陈兰将林建民护得严严实实,张开双臂的样子像极了保护鸡崽的老母鸡。但是真正的老鹰是拦不住的,厉晋远只用了两根手指掐住她的手腕,轻轻往侧边一甩,她整个人猛然趔趄,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苏元叹口气,这个女人实在够拎不清啊,这哪是保护林建民的时候。他亮出证件,清了清嗓子:“陈女士,别妨碍公务。另外,你放心吧,林建民不会有事的。就算他真的犯罪了,也会有法律审判他。我们不是法官,我们是揭露真相的人。”
许是苏元的警员身份给了陈兰一丝安全感,她一步三回头地退出病房。苏元刚用力关上门,就听厉晋远开口质问:“林建民,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
林建民纹丝不动,只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她自己跌倒的。”
自己跌倒?
听见这种话,厉晋远的眼神沉了沉,满面杀气滕然而出,几乎从齿缝间蹦出每一个字:“林建民,你压根就不配做父亲!”
没想到林建民不仅没生气,反而笑出了声,双眼漫无焦点,不知看向哪里:“是啊,我也觉得自己不配做父亲。”
厉晋远的双眼似乎能喷出火焰,指甲狠狠掐进肉里,只有疼痛才能暂时压抑想暴打林建民的冲动。
“或许,我和林甘蓝这一场父女缘分,本就是错的。”
林建民的声音极轻,更像是有感而发的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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