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我不知道他住在哪,不过我昨晚又看到他了,他总是跟着一个女孩子,就像谷筱筱死之前记得的那样,怎么赶都赶不走。”
“谷筱筱是他杀的?”
“那倒不完全是。”叶妖歪着头停顿了一下,拧起了眉头,似乎在她那不大的脑容量里搜索着什么。
“好像是……他一直跟着谷筱筱。”叶妖有些迟疑,她并不能理解人类的这些复杂的单向情感骚扰。
即使是谷筱筱的灵体已经被同化了,却依然能被叶妖感知到这样的情绪——这当时留下的心理阴影该有多大啊!
“后来就是跟到了这边嘛,那个人就上来动手动脚,然后谷筱筱就掉了下来,至于他有没有推,那倒是真不知道。”
这只叶妖显然还没来得及学会说谎。
杨轻向老张点点头,心下了然——那个人跟踪谷筱筱在前,跟踪隔壁小区的女人在后,必然是个惯犯。
只是两年前这翠屏山上监控探头稀少,古筱筱的尸体又已经不见了,按照人世间的法律,怕是难以定罪。
“妖门已经很久没有开了,所以最新的和平共处法目前还只是个草案。”杨轻想起了入职时被各种考核和法条支配的恐惧。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你想杀他,那是万万不能的,除非你想在渡劫的时候被天雷劈死。”
“像你这种本体,劈一下特别好烧,噼里啪啦就烧完了。”杨轻见叶妖脸上还是一副迷茫和不以为然,又加了一句她能听懂的。
“但如果她不去了却这段因果,对以后的修炼怕是大有阻碍。”老张道。
“天雷应该不管因果的事,了却因果是天道的另一个系统了吧。”小刘对这些事情多少有些了解。
“但那个人并不是亲手推古筱筱下山的,还不至于要偿命。”杨轻就怕这叶妖不管不顾。
“那就不偿命啊!再说,那家伙现在又重操旧业了,要是不快些给他点苦头吃,难保还有更多人受害。”小刘接口道。
“参照以前的原则,这种情况确实是会允许妖类自己动手的。”小刘道:“因为大部分时候人间界的法律并不能覆盖这类事件,也没有现成的判例。”
“那……”新领导还没来,杨轻倒是成了公司目前还留在本部的人当中,资历最老的一个。
不过,杨轻心里没底的另一个原因是,这叶妖和自己的渊源颇深,要是贸然放她出去
“你可以自己动手,但不能弄死了——不然的话上面追查下来,说不定还要说我养妖自重。”
“噗。”身后传来老张没忍住的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用养妖也很重了啊哈哈哈哈哈……”
“……”
“一会儿你一定要最后一个上去,这个绳梯我绑的不是很结实,我和小刘还可以,你就不好说了…”
“老张啊,听说你最近可是云上拍卖行的座上宾?”
“呵呵,好说好说,您先上,您先上……”
……
“我们公司一般不直接参与人和妖之间的因果了断,所以这件事还得你自己去了。”
“不过,你吃了古筱筱的尸体和灵体,虽然没有犯下杀孽,但到底不算完全没有罪责——如果没有你横插一杠子,那个人早就已经受到了人间界法律的制裁了。”
“所以你还得来我们公司劳动改造。”
“这是个传送符,你办完事之后自己来我们黑麦草公司报道。”
“爸爸,你不自己来接我回家吗?”
“我叫杨轻!”
“还有,你自己解决不要扯上其他人类,不然我可没办法帮你圆!”
……
清新冰凉的风从北面吹来,遭遇了本地丰沛的水汽,连日阴雨后,天空终于开始飘起了雪花。
晚八点,路灯的暖黄光线下,雪越来越大了,连路上也积了薄薄一层。
今天临时有事加班的钱丽丽又确认了一遍办公区的灯光都关了,这才锁上了玻璃门的u型锁,按了电梯下楼。
也许是上次的报警起了作用,这个星期文自强都没有出现。
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舒适,连带着加班都变的愉快了起来。
然而这好心情只持续到她走到出租屋的楼道门口。
北风又吹落了一些枝头上最后的树叶,有些卡在了楼道门口,门没有真的锁上,轻轻一拉就开了——
许久没有出现的文自强正靠在信箱上,眼睛里闪烁着奇特的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丽丽,我妈打电话来了,今年过年一定要我带女朋友回家,你就不要跟我置气了……”
说着,他就伸手过来拉她。
钱丽丽向后一躲,胳膊肘重重撞在了楼道口的防盗铁门上,发出哐的一声响。
巨响……
文自强突然觉得头有点痛,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眼前的世界的空气微微扭曲,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站在了翠屏山急转弯的那个山道上。
刚才那声巨响,是人坠落山崖的声音?!
静默了两秒之后文自强小心地从栏杆顶上探头去看,什么也没有看见。
钱丽丽也正在有些惊讶地看着文自强——后者停止了对她的拉拉扯扯,正站在单元门口,似乎小心翼翼地探头往楼外的地面看去。
他看起来那样小心仿佛楼外是万丈深渊。
紧接着他就撞开了钱丽丽,头也不回地跑了。
“神经病!”
不过这正合钱丽丽之意,她朝外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想把卡在门下的树叶杂枝踢走,却发现门下面什么都没有,顺滑地关上了。
今晚风这么大啊,堪比扫地机了都,她有些纳闷。
……
快跑,快跑,不然一会儿有人过来看见了,说自己杀人了可怎么办?
不过她不是早就死了吗——这个念头像蚊虫的翅膀轻轻从他脑海里划过,又很快不留痕迹。
怎么跑了这么久还在翠屏山里。
什么时候下雪了,地上怎么这么滑,明明记得应该是个雨天。
可为什么有“应该”是个雨天这个念头呢?
叶筱——她现在有了新的名字,在刚化形的时候就经历了和人类灵体长达一年的拉锯战,妖灵的坚韧程度远非一般刚化形的妖怪可比。
控制文自强这样普通人类的心智,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文自强找回自己意识的时候,只感觉到腿和双脚酸痛的似乎不是自己的了,肺里火烧火燎,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用刀片切割肺叶。
——当然会这样了,杨轻他们小区那边,离着翠屏山可还有几十公里呢。
也就是叶筱用了妖力加持,不然文自强一路狂奔到这里,早就脱力而死了。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
他发现自己坐在那个弯道路边的栏杆上,面前就是风雪中看不清有多深的山谷。
他惊惶地想从栏杆上爬下来,但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全身所有的力气加起来,也只够抓住栏杆不让自己掉下去。
“鬼,有鬼……”他仅有的意识只够他说出这几个字,之后便没有力气抓住栏杆栏杆,直直朝山谷里坠了下去。
……
“注意静养,按理说开颅手术顺利的话,眼睛复明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查房的医生对病床前的两位老人说道。
病床上的文自强头上裹着纱布,两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身体却不自觉地扭动,像始终在逃避着什么。
这个病人总是不配合治疗,让医院也很难做啊。
病床前,文自强的父母唉声叹气。
不过,没有人知道,虽然并没有真的失明,但文自强的眼睛是好不了了。
他并不是看不见东西,他的下半辈子,只能看见一个情景——一根尖锐的木刺,由远及近,十分迅速地朝他的双眼冲过来。
即使他很清楚现在刚做完手术要保持静止,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下意识躲闪。
一刹那间的时间似乎被拉的无限长,长到他清楚地看见那木刺上的纹理,侧面残留的树皮,底端还粘着一点青苔……
然后毫不犹豫地扎了进来,如附骨之疽,无从躲避。
他十分明白那只不过是幻觉,但是每一次疼痛的感觉都那么真实。
不知道古筱筱当时的感觉,是不是也和他现在一样。
他十分后悔,但一切都来不及了,热爱跟踪追逐和骚扰的他,终于如愿以偿把自己陷入一场用尽余生的骚扰。
周而复始,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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