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饶过去就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个性,不会管什么前因后果,穆宇晓得,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十分不会忘记照顾和表达自己的感受,当初交往前就是如此,给他买早点、送花、送鞋、送书、点爱心蜡烛、抱着吉他唱情歌、在宿舍楼前放烟花,他也不管方法是否老土,反正就一种“不管你答不答应收不收我就是要给你承包鱼塘”的态度,气势惊人。时隔多年他成熟了,手段和言辞都变得圆滑起来,至少乍看之下,比过去容易让人接受了,然而基调还是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
可穆宇却不再是过去的穆宇了。那时的他没有被谁爱过,没有被谁强势追过,很容易被几句话和一点坚持不懈所打动,再加上他彼时一心想要忘记顾哲明,才冲动答应了张饶的追求;此时的他,恋情已很稳定,在恋人和医生的帮助下,也能够正视自己的心,所以他知道,他应该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能给对方留任何期望的余地。
“也许你是好的,可对我而言,这些好,我没办法接受,因为我不爱你。很遗憾,从最初和你交往的时候,我就没能感觉到我对你有持久的‘爱’和‘喜欢’……我只是觉得你也许是‘可以’交往的人,程度仅仅是‘可以’。
“尝试过交往之后,你向我提出分手,我也曾难过了一阵子,难过的原因,就是没能好好回应你的期望。我自卑,我觉得自己是不配被人喜欢的,因为我没办法回应作为恋人的你合理的期望,而且我自知很难回应你,无论是从心理角度,还是从生理角度,我都做不到……
“直到我男友向我表白,带我一点点从自卑里走出来,我才认清了自己的感情,了解了自己的心。他是真的对我很好……除了我妈,他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会陪我去医院,很有耐心的根据医嘱给我做辅助治疗,会夸我会哄我,会鼓励我会支持我,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来爱护,我妈也支持我们俩在一起。”穆宇顿了顿,“我不会再爱上除我男友以外的人了。这么说不是针对你,实话讲,我在我心里,他就是我唯一能交往的对象。更重要的是,在他真正喜欢上我的之前,我就已经爱了他很多年。而且我确信,他是这世界上最值得我去爱的人。”
他说到这里,转过脸重新看向张饶,目光里一半是忆起顾哲明时候的带着爱意的暖光,另一半是他投射给张饶表示遗憾和疏远的冷光,“我的心很小,只能盛得下一个人,盛过他之后,就再也盛不了别人了。”
张饶和他对视,目光闪动:“非他不可吗?”
“非他不可。”穆宇为了彻底斩断他的念想,又补充道,“而且我们已经在准备结婚了。”
张饶默默地看着穆宇,没有说话,眼神里透露着一丝难以置信,两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半晌,他把手插在兜里,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
穆宇不敢看这样的眼神。他想,过去苦恋顾哲明,自以为求不得时,心情大约同现在的张饶一样吧。共情能力太强,使他狠不下心去责备对方,板不下脸冷言冷语驱赶对方。
他默然地抬头看了一会儿灰蒙蒙的天空,慢慢才开口道:“可能我的话很残忍,但为了你以后考虑,请把你的付出当作沉没成本,及时止损吧。”
张饶缓缓吐出一口气,摇头道:“不,感情这种事,和做生意不一样,不是亏了就能不做的。你就让我对你去吧,我会在不越界的范围内对你好的。”
说罢他自嘲的一笑,又添了两句:“也许好着好着,热情散尽了,我就会自行远离你了。让我憋着,不过是加大对我的折磨,这样对我才是真正的残忍。”
“……”穆宇再一次无言,片刻后,才偏过头看他,“那……希望你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
多番的沉默之后,张饶此时的面色已是很平静了,他一面颤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的烟盒,一个惯用的打火机,一面对穆宇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言尽于此,穆宇本来也不打算再停留,便离开了。
张饶背着风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再将烟雾吐了出来。
他想,如果这时穆宇回头看的话,自己的背影一定是个很沧桑很伤感的模样——这正是他要的效果,毕竟做戏要做全套嘛,他刚才好不容易演出那股子深情劲儿,不该浪费了,万一对方识破他,他后头的五六种方案都得没戏。
不过,他心里也的确很不是滋味,需要抽几口发泄发泄。
穆宇说他爱他的男友爱了很多年。既然是“很多”,那就必定不是一两年,至少也要三五年,那岂不是跟他们分手的时间也差不了多久?
再加上,穆宇承认根本就没喜欢过自己,也就是说,当初拒绝自己,身体原因不过是个借口。
照这个推论算,圣诞夜的事情多半也跟自己和人出去约会没关系,是他那个男友的锅。
真有意思啊,在一起的时候接个吻都困难,分手没多久就找着真爱,啊?还一爱好多年?
风渐渐缓了力度,张饶嗤笑一声,看着自己吞吐的云雾被风带远。
笑话,什么真爱,什么当成小孩子一样来爱护,什么暗恋多年终成眷属,他才不信,不过是个倒贴钱受自己给自己粉饰门面的话罢了,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好的人?就算真的有,他也不会让穆宇就这么简简单单、平安无事地去和对方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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