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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救室内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恐怖画面,我爸躺在担架床上,身上插满各种管子,一条白色床单覆住他脖颈以下。
    他整个腹部以下,好似破裂的水管,鲜血缓缓自床单下透出,向外不断扩散,源源不断滴落到地上,很快便在担架床下积起一滩红色的液体。
    见到如此惨状,我妈终于忍不住,喊着我爸的名字嚎啕起来,求他不要扔下我们,求他为我们撑下去。
    我爸比我妈清醒,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没说废话,用最后那点力气一个个交代了遗言,半点功夫不浪费。
    他先是让我妈好好养大我们,要供我们上大学,特别是盛珉鸥,一定要让他上高中考大学。我妈答应下来,他才看向我,要我好好听我妈的话,以后不能再调皮。
    我第一次面对死亡,还有些摸不清状况,心里又是害怕又是难受,只是一个劲儿学我妈,求他别死,别丢下我们。
    然而这并非他想就能做到的事,他留恋地扫过我和我妈面庞,视线最终落到盛珉鸥身上。
    盛珉鸥低垂着眼,注视着脚下那摊鲜红,从头到尾就像座毫无存在感的木雕般立在一旁,既没有慌张,也没有流泪。
    他似乎感知到我爸的目光,抬头看过去,轻轻叫了一声:“爸。”
    他穿着一件学校的白衬衫,站在我爸身边,一个是垂垂将死,一个是青春正好,宛如上帝安排下,最真实也最残忍的戏剧冲突。
    “不要害怕……”我爸说话声音已越来越小,脸色可见地灰败下去,但还是努力冲盛珉鸥露出了抹微笑,“爸爸相信你,终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为了听清他之后的话,盛珉鸥不得不踩进那滩血里,俯身凑近他唇边。
    我能看到我爸的嘴在动,却已经无法听到他的任何声音。
    片刻后,盛珉鸥直起身,怔忪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好。”
    时至今日,我仍不知道这声“好”意味着什么。只是我爸听他答应后,带着笑闭上了眼,没一会儿,机器发出刺耳鸣叫,监控器上起伏的线条趋于平直。
    我妈爆出一声尖利嚎哭,推开盛珉鸥,扑到了我爸身上。
    我无措地站在那里,医生护士赶来,将我挤到人群之外。
    耳边充斥着哭声,眼里都是白红二色。
    我咽了咽唾沫,四下扫视着,这才发现不见了盛珉鸥的踪影。只有地上留下一串沾血的脚印,往门外延伸而去。
    我顺着脚印找到了他,就在门口,靠坐着墙壁。
    他将脸埋进臂弯间,双手交叠着握住胳膊,指甲抠着手臂,留下一个个半月型的深红印记。
    我蹲到他身边,不安地碰了碰他的身体:“……哥?”
    他浑身一震,从臂弯间抬起头,眼底很红,却没有泪。
    “爸爸死了……”我将脸埋在他肩头,呜咽着道,“我们以后再也没有爸爸了。”
    他任我哭着,半晌后才回了一句:“我知道。”
    从我爸出事到葬礼,盛珉鸥从头到尾没有流一滴眼泪,我曾无意间听我妈同她的朋友抱怨,说盛珉鸥就是个白眼狼,我爸对他那么好,他却连我爸惨死都不觉伤痛。
    起先我并不认同她的说法,只觉得盛珉鸥必定是躲起来偷偷哭了,并非真的那样冷血。
    后来……我明白眼泪根本是他没有的东西,没有的,你又让他如何展现?
    也是我命不该绝,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竟然也退了烧。只是身上不住出虚汗,走两步就脚软。
    本来想给自己点份外卖,结果发现卖粥的店都提早关了门,我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今天是除夕。
    从米缸挖出仅剩的一罐米,给自己煮了锅稀粥,聊胜于无地对付一餐,吃完了又想躺床上。
    门外忽然传来“碰碰”砸门声,每下都又急又重,跟来讨债似的。
    我挪着虚浮的步子走到门前,从猫眼往外看去,就见门外一左一右立着魏狮与沈小石两尊门神。
    见我久久不应,魏狮朝沈小石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砸门。
    我在门被这俩孙子砸坏前赶紧开了锁。
    “有事吗?”
    魏狮与沈小石见我终于开门,面上不由一喜,从我两边分别挤进屋。
    “我打你电话你都关机,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魏狮将手里袋子放到桌上,看到那锅清到见底的白粥,蹙眉道,“你就吃这些啊?来来来,三哥给你买了好吃的,虾饺烧麦大云吞,你过来吃点。”
    沈小石也将手上塑料袋放到桌上,一眼扫过去能看到不少蔬菜、肉丸之类食材。
    “枫哥,晚上咱们吃火锅啊!”他哼着小曲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
    我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坐下吃了个虾饺:“今天除夕,你们不回家过吗?”
    魏狮大手一挥:“我爸妈看到我就烦,我也懒得回去,今年就跟你过了。”
    沈小石也道:“是啊,今年就跟你过了。”
    我知道他们并非没有地方过年,只是放心不下我,这才执意要和我一起过除夕。
    这样看来,我人生也不算太失败。
    咽下嘴里食物,我点点头道:“行,那你们准备火锅,我再去睡会儿。”
    摇摇晃晃进了卧室,这次睡着再没做乱七八糟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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