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桦把手垫在脑后,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前方的黑云,摇了摇头。“继续走吧,如果真的太大了,就在路边歇一会儿。”
黄桦一语成谶,尚未开出五公里,暴雨倾盆而至,前路犹如挡着一片水雾,什么也看不清。姜启将车沿着辅道拐到高速公路下面的县道上,停在路边暂避风雨。
这停车的地方四周皆没有村社乡镇,但有县道,就说明向前会有人烟,只是此刻风雨将他们困在原地,哪儿也去不了。
汽车形成了一个极其狭小密闭的空间,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看着雨水顺着车窗蜿蜒淌过,很快又被新的水痕覆盖,雷鸣闪电一同降临,雨势一阵大过一阵,地上很快就起了积水。
是黄桦先发出一声轻笑:“出发的时候还怕晒坏了,半瓶防晒都白涂了。”
姜启道:“做好准备工作也没错。”
黄桦摇了摇头,像是回忆往事似的,开始给姜启讲故事。他声音不算低,只是说得很慢,平白无故地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通知书来了以后我交了学费,两手空空,就开始去给别人画画。你知道我一直瞧不起那种公园门口画人像、小店里边卖泥塑的人,我觉得匠气,但没办法,那时候画画也成了我的手艺,我又是画这些,又是去培训班代课,一个暑假也攒了不少钱。”
黄桦说到这里,大约是想抽烟,伸手在座位之间的隔挡里摸了一会儿,细长的手指已经夹起烟盒,又放下了。车窗都关着,不方便散味,熏得慌。
黄桦的手指意犹未尽地摩挲着烟盒上的烫金包装,接着说:“但上大学以后课程很多,时间也不稳定,最重要的是我们学校在大学城里,时间上也不允许我坐两个小时公交车进一趟城。所以我开始跟着同学做微商了。”
姜启是万万没想到他还做过这个行当,忍不住瞪大眼睛,黄桦却笑:“你别这么看着我,那时候微商哪有现在这么多人做,我几乎就是第一代微商。当时我们做了一个护肤品牌,功效吹得天花乱坠,我同学跟亲戚一起合作的,我在他那儿拿了三千块的货,不到两周就卖光了。我又用本金带利润全拿成货,林林总总加起来,一个月卖了快一千件。”
姜启是真的震惊,他也做电商,他自己作为垂直领域大V的影响力,外加公司买的营销宣传,多方发力,月销量也不过稳定在千位。除非有大型促销购物活动,否则想让销量大幅提升已经很难。同质博主太多,大家的产品又大同小异,卖货已经从货物本身的魅力转移到卖家的魅力上来。姜启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在出卖色相赚钱。
看了眼姜启震惊不已的眼神,黄桦又笑了:“你是不是很震惊,其实没什么可惊讶的,我们学校在荒郊野岭的大学城,四周什么都没有,文史艺术类学院女生又很多。我们卖的是现货,价格也便宜,所以销路不愁。”
姜启觉得黄桦是有这个天赋的,并不是所有人卖东西都能像他那样,卖得顺风顺水,比如姜启自己就时常会有一种抹不开面的拘谨。
“那然后呢?”
“然后啊……”黄桦换了个姿势,在座椅上蜷着,慢慢地说:“我卖了一年,赚了不少钱,第二年新生来军训的时候,照例是防晒卖得最好。可是有个女生突然找上我,说她用着过敏,长红疹,我卖了一年,从没出现这种情况,之后就是跟她漫长的拉锯战,她在学校的论坛、贴吧发了很多贴,学校老师、学院领导也被惊动了,轮番找我谈话。最后我赔给她治疗的钱,因为三无产品总是没个保障,出了这种事没法很好地解决,我的状况承担不起任何风险,就再也没做了。”
第5章 五
黄桦说完,笑了笑:“刚才说到防晒,突然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其实我是幸运也倒霉,幸运的是那时候大家年纪小,虽然用了三无产品,但最后赔钱就能了事,如果真拿起法律武器,说不定我得吃不了兜着走。”
姜启无言以对,只好问他:“那不幸呢?”
黄桦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幸就是三年前,我同学家的这个品牌拿下专利正式注册了,这两年甚至已经洗白上岸,从三无微商做成了专柜品牌。我是没这个发财的命。”
姜启鬼使神差地,闻言突然对黄桦说:“黄桦,你不要灰心,你这辈子一定不是一个要做销售卖东西的路数。你最想做的事情,再等一等就会实现的。”
他们已经过了信奉心灵鸡汤的年纪,姜启这话大约有点发自肺腑的意思在其中,黄桦这几年过得不舒心是写在明面上的答案,姜启心有戚戚。
车窗外暴雨如注,黄桦的笑容渐渐从脸上剥落,他露出难堪的、迷茫的、混乱的表情。他坐起身,几乎要趴到前面,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的雨水。姜启也坐着,离他很近,同他一起望着。
“真的会实现吗?”黄桦转过脸喃喃发问。
他们离得太近了,姜启甚至能感觉黄桦的鼻尖擦过他的脸颊。姜启也转过头,两个人变成鼻尖贴着鼻尖的姿势,黄桦的脸微微仰着,姜启闭上了眼睛,去寻找黄桦的唇瓣。
两个人的嘴唇好像只是轻轻挨了一下,黄桦就飞速地退开,姜启猝然睁眼,看到黄桦缩在窗边,胸口剧烈起伏,震惊不已的样子。
姜启尴尬地摸摸鼻子,他不知道两个人怎么会亲到一起去,只能归结于是密闭独处的环境太过暧昧了,让他们都有些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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