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黄桦呢,黄桦觉得自己像个被人观看的大猩猩。
人在这种时候已经不能算人,每个短视频下边自带的电商平台链接直接关系到他们这一次付出能赚到多少钱,播放量点击量转发量都是钱,视频里的人被简化成一个符号,一个链接,一个不知名的ID,面向大批量的用户。
被投稿到迷惑街拍大赏也不要紧,越多人看,就有越多的热度,生活对于黄桦而言来说是割裂的。睁开眼睛以后,黄桦活在镜头下,唯有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了,黄桦好像才觉得自己是活着,是作为黄桦这个人活着。
其实黄桦的数据也还算不错,他长得好看,审美基础也牢靠,就算是普通的白T配牛仔裤,看起来也比别人更洋气耐看些,在同一批人里,他的带货能力也算数一数二。
而且黄桦不多话也不多事,出活快,效率高,大家都喜欢跟黄桦合作。只有黄桦自己变得沉默,且越发沉默。家庭和工作都让黄桦感觉自己是一个机器人,他对世界逐渐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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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以后我又做了一年多的街拍,有一天又被投稿了,播放量有五百多万,转发了三四千条,全都在哈哈哈说这人是不是有病,老板乐疯了,很高兴,准备好好运作,成功引流。我突然觉得很割裂,不知道自己到底活在哪个世界,就是从那一刻起决定不做了。”
黄桦边将边喝那杯难喝的饮料,说完这句话,他也喝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口饮料,空下来的玻璃杯摆在桌子上,黄桦低着头用手指缠着吸管。
姜启听完,沉默了下来,他并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他也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些自己精心准备的策划活动,许多反响都很一般,为了获得热度,他也做过各式各样的努力,正是因为太能了解这种感觉,他一时间才无从说起。
沉默许久,姜启说:“我们这个行业,最容易产生的一种情绪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站在镜头前的时候总会觉得我就是明日巨星,离开镜头让普通人来看我们的生活,总会觉得浮夸。”
黄桦笑了起来,看起来深有感触。
“但最让我恐惧的还是割裂吧,太精分了,突然感觉自己过的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切只按热度说话,其他的什么东西都不重要。”黄桦长叹一口气。
他想说的尽在不言中,姜启能够懂他。对黄桦来说,那些从天而降的父母推给他的债让他心力交瘁,他为了赚钱被迫四处奔走,过的已经不是同龄人的生活。
黄桦也曾是风云人物,绝不肯开口求人,或许他也懂得人情冷暖,明白即便求了也没有任何人会对他施以援手,长期孤立无援的境地让黄桦变得沉默,而那种与现实世界割裂的环境,则切断了他生而为人的最后一点真实感。
黄桦不能再离普通人的世界更远了,尽管他一直都在一点一点被这个世界推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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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的街头吵架的人渐渐散去,不是他们的表演结束了,而是闹得动静太大把城管和民警给招来了。始作俑者骂骂咧咧被带到派出所去问话——胆敢在重点景区闹事可谓是胆大包天,为了变红走钢索,警察当然也不能放过这种恶劣行为。
看热闹的人算是看到大结局,原本拥堵的街道散开,大家继续三三两两朝前逛去,偶有路过这家饮品店的,会站在吧台点单,没什么人注意到店门前的招牌下几张桌子前坐着的黄桦和姜启。
那种融入人群的喧闹给了姜启底气和勇气,他伸出手,覆在了黄桦勾着吸管的那只手上。黄桦的手僵住了,他呆滞地盯着那只覆在自己手上的手。
姜启的手骨骼分明,因为常年做菜,有些粗糙,因此由不得人忽视他的那只手,他的手带着一股灼热的触感,沿着黄桦的手一路烧到了心口。
黄桦僵硬地看着姜启捉着自己的手放在了桌面上,接触到桌面,心也跟着降落在地表,一直以来因悬空而惴惴不安的恐惧忽然消失殆尽,他好像又回到了闪着光的十七八岁。
那时候姜启也是这样,他向黄桦伸出他的手,高大空旷的礼堂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生出一点岁月静好的感受。
黄桦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懊悔,他不知该怨谁,怨自己或是怨时间与命运,抑或是怨不合时宜出现的年级组长。如果再多五秒钟,哪怕只有一秒钟,让黄桦在那一瞬间股起勇气回应姜启呢?
“黄桦。”姜启出声,打断了黄桦的胡思乱想。
黄桦抬起眼,他的眼里像藏了一汪春水,既慌乱又柔软。姜启望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软得也不像话。
“黄桦,我可以跟你一起。”姜启说。
他没头没尾说了这话,黄桦分明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他再度退缩犹豫了,方才心里的那点懊悔好像又被藏了起来,露出来的是黄桦慌张而茫然的一双眼睛。
可姜启不同了,他不再是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他沉着而坚定,对黄桦说:“黄桦,我的意思是,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不管是什么事,我希望我们可以一同面对并经历。”
黄桦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显得困惑而无措。他沉默了一瞬,说:“姜启,你不要同情我可怜我,也不要冲动。如果我对你而言是一个深渊,是一个无底洞呢?”
姜启沉默一瞬,黄桦像是早就料到他这样的反应似的,甚至有些放松下来,说:“姜启,你再好好想一想吧,不要冲动之下做任何决定。但是你能来陪我走这一路,我很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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