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林荫路上飞快地疾驰着,大白马脖子上的串铃声和脚底下吧嗒吧嗒的马蹄声,互相交叠并有节奏地响着,这些焦灼的声音在茂密的林荫中一路飘过,传得很远。天空中一阵凉风刮过,公路两旁大树上的树枝开始胡乱摇动起来,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晓红妈抬眼看看长了青苔的天色,她立刻紧张起来。刚才还晴朗的天空顿时阴暗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快速地聚集而来,低低地压向地面,好像一条巨大的蟒蛇,在眼前不停地翻滚着。
又是一阵疾风过去,轰隆隆的雷声,一阵紧似一阵作响,在天空中炸开了万道火花。夏天的雨下得急促,说来就来,不给人留有喘息的机会。晓红妈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她吓得赶紧把头蜷缩在衣领里面,看来这场暴雨他们是躲不过去了,他们只有瞪着眼睛看着斗大的雨点儿兜头砸下。
马车上根本就没有防雨用具,车厢里只有一块儿薄薄的塑料布,也只能容两个人共用。雨越下越大,小红妈突然从一个袋子里面取出一打黑色的塑料袋来。她从这打塑料袋中拽出来两个,给五子一个,又给孙国栋一个,然后又从里面取出一个,套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了,这样,他们三个人背靠背坐着,就能确保三个人的脑袋,不能被雨水淋湿。
马车飞速地跑了起来,可是没跑多远,大白马就晃着脑袋跑不动了,铺天盖地的雨点就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溅起的水雾四处弥漫,顿时把天空和大地变成了一团混沌。幸亏马车是在油漆路上行驶,两侧两排高大的杨树,在半空中搭了一个巨大的伞篷,换做是两侧的泥路,马车一定是寸步难行。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出门卖菜,简直就是一种自虐。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雷声渐渐平息下来,大雨却依然下着。马路上积水成河,污浊的雨水,夹杂着一些细碎的杂物,恣意地四处流淌。瞬间跌落的冰雹,砸在水面上,立刻激起一层连着一层的水泡泡。这些蹦跳的水泡泡,时时散发着鱼腥的味道,顺着高低起伏的路面,像抛锚的小船的一样,随处漂泊。大白马有些胆怯了,哗哗流动的脏水,已经没过了它的膝盖。它的四条腿试探着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踩着水花犹豫半天。
离村口不远处,孙国栋突然勒住了马的缰绳。雨雾中,他看见田地里那些被疾风骤雨摧残过的玉米,大片大片地倒了下去,他一阵心急,立刻想到菜地里的窝棚是否被风刮倒,就把手中的马鞭子,往晓红妈妈的手里一送:“今天这雨下得太大了,你先赶车回去,我现在和五子去菜地里看看窝棚刮倒没有!雨下得这么大,要是刮倒了,里面的东西都得泡汤!”
没等晓红妈回答,孙国栋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猫着腰,裹紧外衣,缩着脖子,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摇摇晃晃地走到滂沱的雨里。五子应了一声,一把扯下头顶上的塑料袋,也跳下马车,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一步一滑地向菜地的方向走去。
晓红妈握着马鞭子,先是一愣,随即对着他俩的背影大声地喊道:“雨下这么大,窝棚就是倒了也没法重搭,你们去了,菜地里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我看你们爷俩就别去了,去也是白去,都赶紧回来吧!”
“没事儿,没事儿,你先回去吧!等会儿雨停了,你给我送几件衣服来。”孙国栋倔强地回过头来,朝她摆摆手,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雨还在下着,一道惊悚的电光,闪着雪亮的光线在空中划过不久,一个惊雷瞬时在头顶上轰然炸响,雷声响过,路旁的一棵高大的杨树突然被拦腰劈断。硕大的树冠,湿淋淋地一头栽下,摇摇晃晃地横在了马路中间。
这棵树离马车很近,若不是马车往前走了几步,它真有可能砸到车上,晓红妈见了,急忙捂住了耳朵,她的心吓得咚咚跳了起来,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
今天的雨下得特别大,要不是昨天把地里的茄子都摘下来卖了,说不定现在都烂在了地里,想起这些,人算不赶天算,晓红妈不由得暗自庆幸起来。她起身坐在车辕上,冲着大白马大声地吆喝了一声,大白马晃着脑袋抖抖身上的雨水,快速地向前跑去。
孙晓红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这个时候,孙国栋已经从菜市场里赶着马车已经从菜市场里出来了。孙晓红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出门外,她抬头看见天气阴沉沉,看样子最近几天又难有晴天了,她心里不禁一阵悲凉。
奶奶走过来对她说:“你爸和你妈去城里卖菜去了,不知道现在卖完没有,要是回来晚了,赶上雨就糟糕了。”奶奶的担心并不多余。他们临出门的时候,天色就不好。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带雨衣这事儿,要是走到半路被雨淋了,还不得感冒了。
孙晓红听了心里一紧,她难过地望着天空发起呆来。她想到在学校里面念了这么多年的书,都是爸爸和妈妈种菜供出来的。可是现在,自己却什么忙都没帮上,整天待在家里只顾自己,她心里也是万分羞愧。
她怔怔地想着,一阵阴郁的冷风从头顶上刮过,天空上顿时黑云压境,整个世界变得跟黑天一样,她一个激灵,心说不好,立刻担心起来。她焦躁不安地站在院子里,不停地推算着马车走到了哪里。她看见奶奶在院子里面收拾东西,就赶紧过来帮忙,等她们把院子里面怕浇的东西都收拾好以后,前脚刚刚进屋,一阵铺天盖地的雨点儿随后就在窗前砸了下来。
倾斜的雨水像泼墨一样,不停地冲洗门窗上的玻璃。天色骤然黑得可怕,孙晓红看了,心里更加焦急,她愈加担心起来。她巴望着这场雨快点儿下完,她好去村头给爸爸和妈妈送雨衣去。可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汹涌的海面上掀起的滔天巨浪,好像老天爷跟谁有仇似的,恨不得把太平洋里水,都残忍地倾泻到这片土地上来。
望着这漫天的雨雾,孙晓红在屋子里面实在是坐不住了。她在屋子里面找了几件雨衣,叠好后装在一个袋子里面,弯腰挽起裤脚打着雨伞,就走出了屋门。
她淌水匆匆出了院门后,快速地走出了狭长的胡同。胡同里面空空荡荡的,像一条奔流的小河,把所有的人都赶到了屋子里面。她站在胡同向南望去,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茫茫的雨雾,将整个村子都笼罩起来。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铃铛声迎面飞来。这熟悉的声音,令她心头一喜,她不禁加快了脚步。果然在村外不远的地方,她看见妈妈正赶着马车朝村里走来。
妈妈没有坐在车上,她淌水的脚步随着大白马的四只蹄子,艰难地向前移动着。她整个身体都暴露在雨中,因没有任何雨具的遮挡,被雨淋得狼狈不堪。孙晓红见妈妈被雨浇得不成样子,她心里更是万分惭愧。
在巨大的响雷中,一阵紧似一阵的雨水当头泼下,打着绺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露出她苍白的脸颊和冻得发紫的嘴唇。翻落的雨水顺着袖口和裤脚在漫流。或害怕,或湿冷,她的两条腿不停地抖动着,她蹒跚地向前走着,孙晓红的心也跟着她的脚步一起颤抖起来。
空中,雨越来越大,雷声越来越响。她倔强地侧着身体,一手举着皮鞭,一手使劲地勒紧马的缰绳,努力地向前走着。在她不停地吆喝声中,那匹筋疲力尽的大黄马,摇晃着水花四溅的脑袋,不停地配合着主人的一举一动,奋力地向前移动。
“喻……喻……”在妈妈连声地吆喝声中,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到孙晓红面前。这是她生平见过最大的一场暴雨,也是一场让她特别崩溃的暴雨。在这场雨中,她感受到了妈妈的不易和艰辛。
“妈,给你雨衣!快点儿穿上吧!我爸爸和五子呢?他们干啥去了?”孙晓红立刻从袋子里面拿出一件雨衣,递给了妈妈。
“他们去菜地看窝棚啦!”妈妈哆嗦着双手接过雨衣,披在了身上。孙晓红见妈妈淋成这样,顾不上多问,她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
马车又向前走去。胡同里到处都是雨水,汩汩流淌的水声与空中的雨声,白亮亮地响成一片汪洋,很快溢满了所有的大小阴沟。整个小村就像被泡在了冰凉雨水里面一样,惶惶不安。
眼看马车就到了家门口,胡同里面,湍急的积水流到这里打着漩涡封住了路面。妈妈拽紧了大白马的龙头,她盯着脚下的水面,又犯难地朝胡同的深处望了望,然后把马鞭使劲插在车上的菜筐里,她用双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把挡在眼前的头发向脑后撩了几下,她想试探一下水有多深,就弯下腰去挽起了裤管,稍稍犹豫了一下,果断地走进了水泡儿里面。
在污浊的水中,妈妈试探着走了几步。地上的积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膝盖,她死死地拽着马的缰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因为用力过猛,她身上的雨衣差点儿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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