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邹大公子正在运来栈这间最为排场的包房中热情招待着沈尘与仲逸二人,忙的不亦乐乎。
套寒暄几句后三人便款款落座,平日里大家都在这县城地界混,沈捕头自是熟人熟道,倒是仲逸这位新面孔初次与邹公子相见,需要简单介绍一番。
可未等沈尘开口,邹大公子却先人一步道:“仲先生,果然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仲逸正在纳闷:这声“仲先生”呼的亲切,他此前从未见过这位邹家实际掌门人,此等热情是为哪般?。
而正欲起身介绍仲逸的沈捕头却将正欲伸出的右手收了回来,他刻意动了动茶杯,略显尴尬的表情方才顿收,心中却不免感叹:这县城太小了,或者说这邹大公子太神通广大了吧?
东家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厨子与店小二自然深知此道:不大一会功夫,各种菜肴便已悉数上桌,摆放的整整齐齐。
烧鹅、烧鸡、烧花猪;卤鸭、煎排、锦缠羊;三味汤羹、两坛陈酿……,荤素搭配、色香俱全、颇为讲究。
此桌酒菜,如同这栈与包房一样:讲的就是一个场面。
酒过三巡、菜未多动,邹大公子便说道:“二位见笑了,邹家不幸,死者是家父的侄子,也是在下的堂兄,虽说无甚大才,平日里也算的上小心谨慎,自知管着栈账目,家父也经常叮嘱万事要当心,三年五载的我小五哥也算的上尽职尽责,谁料想出了这等意外”。
仲逸不必急于表态:自己虽与樊文予关系特殊,但毕竟不是朝廷命官,沈尘虽无品阶,但终究是县衙的捕头。
初来乍到,论资历、论经验,凡事还的以沈捕头为主。
沈尘亦未言语,倒是邹公子继续侃侃而谈:“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缉拿真凶之事就仰仗二位了,邹家虽说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但在这县城中还是有几分薄面。若能为我邹家出一口气,需要我们做什么,言语一声便是”。
仲逸心中颇不快,这邹公子看似谦微,实则处处彰显他邹家之势,若樊文予在定要驳他一番。
或有同感,沈尘终于开口道:“邹公子过谦了,这县城里谁人不知邹家家大业大、人脉广泛,莫说是这小小的县城了,就是知府衙门恐怕也是进出自如吧?”。
邹公子急忙摆摆手道:“哪里,哪里,都是大家看的起邹家,才给几分薄面,”,他望望仲逸,而后话锋一转:“可不管怎么说,在这县城一带缉盗追捕,谁不知道您沈捕头的威名,万事还得要仰仗二位啊”。
“只是……”,沈尘略显停顿片刻道;“只是,这办案得按朝廷章法,一切听候樊知县的差遣……”。
“仲逸心中暗暗叫声“好”,沈尘品的邹公子的话外之音,恰到好处之言:不知邹公子是否领略到了其中的言外之意。
果不其然,邹公子立刻赔笑道:“果然是沈捕头,不但刀法了得,这口才也非常人能比,来来来,喝酒、喝酒”。
……
午后,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依旧那般热闹,原本打算在运来栈找寻些许被遗漏的线索,看样子今日似乎要失望而归了。
出了栈,仲逸心中疑惑不解:照理说,邹公子应全力配合破案才对,毕竟他与死者是堂兄弟,且邹小五也所管账目皆为邹家买卖所得。
这般好生招待,却对邹小五身前之事只字未提,匆匆离去之时,邹公子并未吩咐栈掌柜安排伙计提供邹小五的情况。
沈尘眉头紧锁,亦是心事重重,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查案的疑惑。
当差有些年头了,在这县衙中,沈捕头的确人人皆知,当初他年少气盛,总不受前几任知县待见,后来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便有所收敛。好在他办差总有些成效,在这帮差役中威信颇高,年复一年的也就这么过来了。
人们都习惯称他为沈捕头,属下都亲切的称他“头儿”,时间长了,以至于他自己都快忘了,其实他的真名叫“沈尘”。
久在衙门,凡事要三思而行,否则往往会适得其反。这个道理沈尘自然是明白的。
而此刻眼前这位初来县衙的仲先生便是他首先要“三思”之人。
沈捕头明白:在蠡县县衙里,樊文予什么事都可以管,那么跟着他的仲先生自然事事皆可协助,这不是他们这些下属能左右的。
只是樊文予初来蠡县赴任,别人无从知晓他的秉性,自然就不敢放开手脚去办案了。
这个仲先生小觑不得:他冲在前面,背后就是樊文予。同样,樊文予抛头露面,而作为他的幕友,背后自然也有仲先生的影子。
若能与仲逸同心同力,则既可全力破案,亦会得到樊文予大力支持。
试探?对,只有试探一番便可知其一二。
“仲先生,咱们接下来?”,沈尘试探道:“是去城南的那处私宅?还是直接回县衙向樊知县禀报今日栈之事?”。
仲逸脱口而出:“栈之事无甚要紧,回头禀报即可。目前仅此一条线索,若那个叫香雪的女人真与此案有关,那我们既要抓人,也要保人,真凶若不止一人,难保会有人对她下手”,仲逸拉住沈尘的手:“事不宜迟,马上去城南那处私宅”
沈尘心中却暗暗叫好:这位仲先生不仅有办案之才,亦有办案之心。
熟门熟路,步伐轻快,一路之上也不言语,不大会功夫,二人已至城南。
只见前面一处小宅院,四周皆是围墙,宅院中一棵大树高高而立,长得异常茂盛,倒垂下来的枝条轻轻触在房顶,一片绿丛中竟是只见枝叶不见屋,迎面一扇小木门看上去很不起眼。
看来这个邹小五用心良苦,此处确实是个“好地方”。
“头儿,过来,这边呢”,看到沈捕头,一名差役立刻迎了上来。仲逸看他一身旧衣,头上耷拉着一顶破帽,遵照沈尘的吩咐,他们全部换了装束,模样倒是像那么回事。
环视四周,并无异常,沈捕头问道:“那个女人在里面吗?”。
“在,在里边,头儿,要说这邹小五还真是艳福不浅,那娘们长得可俊俏……”,言语间,这名年轻的差役嘴角满是垂涎。
“好小子,这种女人也敢惦记?不怕邹小五半夜来找你?”,沈尘压低声音道:“有何异常?还有没有其他人?”。
差役摇摇头,这才缓过神来:“没有,就他一人”。
沈尘沉思片刻道:“我这张脸太熟,你们继续盯着,若有可疑之人进入,立刻差人来报,切不可打草惊蛇”,说着他掏出一块碎银:“你们轮流着随便吃点东西,我们就在后街茶楼里”。
仲逸对眼前的这位沈大哥立刻肃然起敬,粗枝大叶的外形之下却有这般细致的心思,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之处。
一壶清茶、两碟瓜子,仲逸从未有过如此闲情逸致,尽管这种悠闲可能随时就要结束,但他却觉得颇为新鲜,只是与茶为伴难免边饮便“放”,似乎有些折腾,后来干脆放下茶杯与沈尘一阵“干聊”。
日头西斜,奈何依旧不见那破帽差哥来报,“咕咕”声中,仲逸才觉肚子已空空如已,茶水消食,越饮越空。只是一旁的沈尘却面不改色,一如既往,仲逸对他更是钦佩不已。
“小二,去隔壁老米家买二斤酱肉,要胡师傅亲自操刀,一斤肥瘦切厚,另外一斤……”,沈捕头望了望仲逸:“另外一斤切片儿”。茶楼伙计接过银子应了一声,转身便“噔噔噔”跑下楼去。
仲逸刚要言谢,不争气的肚子却再次叫开,沈尘白了他一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酱肉下肚,再无空腹之忧,不时朝楼下望去,仲逸有些失望,看样子今日这茶是白喝了。
天边晚霞浮起,茶馆中人寥寥无几,对面的酒肆中却是人声鼎沸,店家识的沈捕头,自然不敢打发于他,还得问长问短的伺候着,不过沈尘也不是那不开眼的主儿,给了他双倍的茶钱,买酱肉所剩的碎银也一并赏了。
就在此时,如同幻觉一般,那顶破帽出现在楼下,朝着沈尘这里挥手。仲逸立刻来了兴致,二人匆匆下楼。
……
“民女香雪,不知犯了那条王法?竟要被各位差爷这般无礼?冤枉……”,说话的正是邹小五的相好。
一块被押着的还有两名男子,他们便是今日最大的收获。
灯光下,一个胭脂水粉的妇人,一身淡姿色薄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泪脸脖颈处白皙如雪,纤纤小手间一块帕巾,哭哭啼啼,却不忘娇声细嗲,全无严肃之感。
再看那两名男子,长得皆是五短三粗,看装束还算有些家底,只是此刻不知犯了何事,个个惶恐不安,战战兢兢立于一旁,连个屁都放不出半个。
“有何冤枉去县衙给知县大人讲去,老子只管查案,不管断案”,沈尘看着几名差役大声喊道:“兔崽子,看够了没有?都给老子带回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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