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镇位于五州市丰台乡以北,裕岭山脉腹部,属于典型的山林地区,连绵起伏的群山虽青葱幽明,目之所及终陷于当下,无论是基础设施建设还是当地人的精神面貌,都明显透露出一股被世界遗忘了的,暮气沉沉的味道。
阿谦从老宅旁一个简易工棚里开出来一辆漆黑发亮的b7系时,就像是一道闪光划过了这暮气沉沉的世界,终是让人知道,世界,还未远离。
凌三和袁方止虽面上不显,内心却也是惊讶了一番,只道这吴老太,皮枯肉糙,足不出户,竟也懂得享受生活。
站在一旁的阿跃走上前拉开了副驾车门,吴老太一手握权杖,一手拄拐杖,慢悠悠地坐了进去。
接着阿跃拉开后座车门,露出一个酒窝,笑对凌三俩人道:“尊贵的人,请!”
“老妖婆怕坐后面被我们挟持?”
袁方止呲笑一声,先让凌三进去,自己坐中间,留出右边位置给个那个笑得一脸贱样的阿跃。
车子沿着柳镇的四米来宽的主干道行驶了大约六七分钟后,右拐朝镇外的方向开去。
在高低起伏的山路交叉口处,有一幢两楼一底,外观不甚起眼的砖瓦小楼。
阿谦将车停在小楼的水泥院坝里,下车去敲了敲铁皮大门。
一个身材瘦削,穿着蕾丝花边长裙,踩着细跟鱼嘴凉鞋,披着长发的女人打开了大门。
吴老太领着众人走上前。
“老祖宗!”女人年?三十多岁,面色白晰,五官甚是精致。
吴老太朝女人吩咐道:“阿杏,去把顶楼那间屋子打开。”
“是!”阿杏语气温婉,恭敬地点了下头,转身朝楼梯走去。
“嗒嗒嗒嗒……”高跟鞋与地板碰撞发出的声响直到上了三楼尽头方才停止。
吴老太拒绝了阿谦的掺扶,将权杖交给阿跃,自己拄着蛇头拐杖,慢悠悠地向里走去。
众人遂即跟上。
来到三楼尽头,只见一间黑洞洞的房间已然敝开大门,正等待着大家的到来。
房间没有窗户,打开电灯,袁方止和凌三才看清楚屋内陈设。
没有比这儿更简单的了,除了屋子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小方桌以及横躺在上的黑烛,便再无它物。
阿杏走到方桌旁,把黑烛立在桌面上固定好。
很眼熟!
袁方止百分之百肯定,那是他家产的。
“把你手下昨晚上送来的另一支黑烛放上去吧。”吴老太看了眼袁方止,再转头走向小方桌,等着袁方止上前。
游晟那么谨慎的人都被算计了,所以袁方止并不意外老妖婆会知道他手中又有了一支逃命的黑烛。
他也并不多说什么,从腰部取出黑烛,走过去放到桌上,与另一支并排立着。
凌三跟在袁方止身后也站在了桌旁。
袁方止看了看在场的人:拄着拐杖的老妖婆、木讷的阿谦、手持权杖的阿跃以及瘦削沉默的女人阿杏。
“都过去?”袁方止挑眉问道。
“不,阿杏留下。”吴老太示意阿谦和阿跃站到自己身后。
“黑烛一次只能带三人。我不知道两根黑烛一起燃烧,能不能让瞬移的人数增加。”袁方止以前可从未试过,老实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吴老太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道:“方家果真末落到如此地步了!
我猜,方家小子,你一定要配戴上族戒才能驱动念力进行瞬移吧!
呵呵……放心,老太婆我有先见之明,提前给你们虚张声势的族戒灌注了些念力。”
袁方止垂眸:“考虑如此周到,我需要道声谢吗?”
“呵呵……哈哈哈哈……”吴老太突然一阵大笑,干瘪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密闭的空间内,像指甲盖划过玻璃窗,听起来格外刺耳难受。
“你自己重未凝实过念力吧!”吴老太像胜券在握的王者,睥睨着自己的手下败将。
“没了族戒,你们方氏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说着,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圆形黑圈,扔到了桌上,道:
“圣女的弟子你以为是怎么选出来的?”
吴老太这时竟显露出一股凌厉的气势来。她将蛇头拐扙狠狠地朝地面一踱,语气充满了自豪:
“念力存于万物,人自身当然也有。而能自行驱使念力的,植物当中以食人藤为著,人类同样的,于千万分之一的能者可御之。
方氏,早在圣女时代,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故而一直是诸代圣女挑选弟子的最佳人选。
方氏族人,能力虽强弱有别,却是人人都会调动体内念力进行治愈与攻击。
而七百多年前,崇义祖先的惊世之才估计严重威胁到了那群迂腐守旧的嫡系,令他们平庸的脑袋做出了极为错误的判断!他们血洗我系,甚至不惜残杀耄耋老者和待哺乳儿!
后来,许是骨子里怯懦吧,害怕今后又会出现一个方崇义来撼动地位,他们不仅修改了族长继任制,还禁止了所有人自身念力的觉醒与焠炼。”
吴老太拄着蛇头拐杖,走上前拿过阿跃手里的权杖,敲了敲比她高出太多的男子手臂,仰着头恶毒地说道:“你们方氏就是一群杯弓蛇影的懦夫!”
闻言,凌三不禁抬眼看向袁方止,只见他完全不为所动,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她便也垂眸装起了鹌鹑。
吴老太见对方毫无反应,便也不再多费口舌,转头对阿谦吩咐道:“去,让方氏族长见识见识我们的能耐!”
阿谦无声地走到方桌前,将两根并立的黑烛顶部按到一起,再将两尾各向外分开一段距离,与桌面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
然后,他一手扶住两根黑烛,一手五指伸开对黑烛做出一个慢慢收拢的动作。
阿谦松手,两根黑烛顶部已赫然相贴,底部分开,牢牢地立在了桌上。
接着,他再伸出一指,指向黑烛,一簇火苗便忽地一下燃了起来。
这倒是新鲜!
袁方止嘴角微弯,暗道:看来,老祖宗留下来的记载,倒真是隐藏了部分真像。
“方氏族长,把族戒戴上为我们带路吧。”吴老太指了指桌上的小黑圈子。
袁方止没有言语,依言戴上族戒,他握住凌三的手,对吴老太道:“希望您老人家不会晕车。”
话音刚落,五人便齐齐消失在了原地。
............
权杖丢失,何智作为守护者,心理担心已到了彻夜难眠的地步。
尽管少爷提前打过预防针了,说此次探查行动有可能会把方崇义一系的人引出来,让他在方园不要轻举妄动。
但是!
眼睁睁地看着贼人窃走权杖,这……权杖要真在他手上出了茬子,他简直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
当然,他也不是不信任少爷,少爷一向足智多谋,必会把权杖带回来!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何智坐在监控室里,全神贯注地盯着正中央一块显示屏,那是后山被食人藤覆盖着的一处小山包。
那里安放着圣女芷的遗体,唯有方氏族长才有资格进入。
何智作为方园的守护者,仅仅在山包外,少爷开启陵墓时逗留过片刻。
但就是那片刻功夫,他也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压制人的行动力,若不及时撤离,极有可能成为食人藤的口粮。
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何智拿起来一看,是游晟。
“喂,智叔,方园现在怎么样?”
何智将目光重新投向显示屏,道:“昨晚上来了两个人,利用人俑把权杖盗走了。你那边怎么回事?少爷呢?”
游晟便把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你现在在回来的路上?”何智问道。
“对,在丰台乡,我们开直升机,最快两个钟头能回来。”
何智眉头紧锁,挂掉电话后便开始一边盯着显示屏看,一边拉开靠墙的一个两米高的大柜子。
柜子里放着一柄大马横刀、一柄双刃长剑以及匕首若干。
何智这两天因为担心袁方止、担心权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从游晟那儿了解的情况让彵敏感地意识到,少爷有可能被对方挟持了。
为了什么?一定是冲着圣女陵墓吧!
游晟未赶回来之前,他得先做好准备。
方园很大,占地很广,建造装修上也是祖辈们下了功夫的。
这功夫主要是下在哪儿的呢?
何智一边将匕首插满腰带上,一边拿出大马横刀在空中晃了两下。
七百年前的清洗行动并未将方崇义余党铲除干净,先祖便开始慢慢起意修建一处无极天牢。
这处无极天牢密不可寻且攻不可破,专为这些个不死心的余孽而设。
今天,或许就是收押这些余孽的最佳时机。
何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傢伙,犹觉不够,又从柜子里的保险箱里,取出两把手枪,别在后腰上。
监控屏右边第二排第一个显示屏上是一副静态的画面。
那是一处没有任何家具摆件,也没有窗户的空间,何智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以他的推断,少爷定会把人先带去书房。
他将目光移向监控书房的显示屏。
书桌上又放了一根黑烛,静悄悄地立在那里,似等着主人的召唤。
............
袁方止带着众人出现在方园书房时,先看了看凌三的状况,发现她并无异常,这才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吴老太三人。
袁方止这一趟柳镇之行,虽先预感到了不简单,但如此窝囊是从未有过的。
他一肚子邪火在看到吴老太脸色发白地扶着墙强作镇定地站着时,在看到阿谦、阿跃跑到走廊上大吐特吐时,他承认:
自己被稍稍安抚了一下。
而凌三看这场面也是很无语了。
明明直线瞬移只需要二十多分钟时间,袁方止硬是回旋、波浪、急转弯,将时间耗费一倍以上!
真够幼稚!
“啧啧,吴老太你看你手下把地板弄得好脏!早知如此,我就再慢点儿。”袁方止拉着凌三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一脸嫌恶地说道:
“这打扫起来太费劲儿,就不能憋回去吗?”
吴老太此时脸色很不好看,除了被绕晕了,更大程度是给气的,她哪里不知这里对方故意为之!
“回自己地盘就开始猖狂了,这小子莫非还有后招?”吴老太沉思片刻,想:“不管怎样,他的命捏在自己手上,先让他尝点儿苦头,老实点儿!”
于是,她不理袁方止的挤兑,闭上那双阴毒的眼睛,开始念诵咒语。
“噗……”
突然,正暗自得意的袁方止口吐一滩鲜血,接着,凌三也吐出一口血,手臂上的伤口也裂开了,鲜血直往外涌。
袁方止忍住发疼的胸口,怒对吴老太:“你……”
吴老太睁开眼睛,恢复了一派淡定,道:“把盘蛇黑烛带上,我们去陵墓。”
“把血止了!”袁方止不顾喷到胸口的鲜血,从桌上拿过纸巾帮凌三处理伤口。
凌三拿过纸巾,向袁方止投去一眼,再轻轻摇头。
袁方止一顿,咬咬牙,赶紧走到书桌旁按下呼叫铃:“智叔,把盘蛇黑烛拿过来。”
这时,阿谦、阿跃已恢复如常,回到屋子里,站在了吴老太身后,摆出一副门神样儿。
很快,穿着玄色束腰绑腿练功服的何智便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冲了进来。
吴老太亖人一看那口袋,无不露出一副圣物被亵渎的愤恨表情。
“少爷,您没事吧?”何智不理他人,直奔袁方止面前,拿纸巾准备帮他擦掉嘴角的血迹。
袁方止挥手挡开何智的手,自己拿纸擦了擦嘴,对何智道:“把盘蛇黑烛给他们。”
何智一顿,转身狠狠地瞪着吴老太,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纠结一会儿,终是将手上的黑色塑料袋抛了过去,没好气地道:
“拿去拿去!”
阿谦反应很快,及时接住了朝吴老太面门而来的袋子,打开给吴老太看。
“怎么少了一根?”家族圣物被装在垃圾袋里就算了,居然还少了一根,吴老太沉下脸问道。
“就这么多,爱信不信!”袁方止看了看凌三还在流血的伤口,皱眉道:“命都捏在你手里了,我藏着一根有什么意义?”
吴老太死死盯着袁方止,再将目光移向旁边的凌三和光头胖老头儿。
那目光犹如毒蛇吐信,投在人身上阴冷异常。
“哼,量他们也不敢藏起来!”
她垂眸思考片刻,一时也不再纠结于此:少一根倒也不影响大局,等事成之后再想办法。
于是,她再次走到凌三面前用手按住伤口,不断外涌的鲜血便立刻止住了。
“走吧。”袁方止说完,率先向外走去。
凌三与何智对视一眼,只好跟了上去。
吴老太右手不自觉地转了转蛇头拐杖,对身后俩人道:“路上用心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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