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司雨离开栈,便骑着她的小毛驴上路。
说来这毛驴也颇有灵性。自打项司雨在毛驴面前说了句“要去昆仑山升仙大会”,这毛驴就跟识路一样,无需项司雨牵引,沿着官道,向昆仑山方向缓缓前行。唯一的缺点是,这毛驴总是慢慢走,实在是走得太慢了。项司雨有时想,还是弄匹马比较好。每当项司雨如此想时,就会摸摸自己腰间的银两,打消了这个想法。马儿金贵,草料费又太贵,不如养驴实惠。何况这驴通人性,项司雨坐在它背上,它自己就知道该往哪儿去。不用项司雨注意路,还能优哉游哉的看书呢。
项司雨倒骑毛驴看着书,忽然听见天上一阵风声簌簌。项司雨抬头一看,几名仙人在云层中御剑飞速而过,往昆仑山方向而行。项司雨到六界有两年了,对这一幕见怪不怪,又把注意力转到自己正在读的书上。
日薄西山时,小毛驴在一个小镇前停了下来。项司雨下了驴子,只见小镇门匾上书三个字:天人镇。
项司雨牵着毛驴进了镇子,找了半天,发觉镇上没有栈,无奈之下,只得试试借宿民宅。她找到一个小柴院,轻轻叩响柴扉。很快有人开了门,是位模样白净、身着绫罗的公子。项司雨觉得奇怪,这乡野小镇,怎会有这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在?
只见公子皱皱眉,急促冷漠地问:“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儿吗?”
“呃……我是过路人,想问问能不能借宿一晚……”项司雨觉得尴尬,看来眼前这位公子并不欢迎她的到来。
公子打量项司雨一番,说:“可以。不过贱内身子不好,你今晚便在柴房凑合吧。”
项司雨松了口气,笑道:“谢谢公子好意。”
公子将项司雨和小毛驴放了进来,冷冷地说:“你自便,别来烦扰我了。”
“恩,多谢公子。”
公子说完就回房去了,项司雨将小毛驴系在柴院围栏上,轻声对小毛驴说:“对不住了,今晚没有热饭热菜,就一点干粮,咱两凑合着吃吧。”
项司雨拿出干粮,送到小毛驴嘴边,小毛驴闻了闻,把驴头扭了过去。
“阿红,今晚好好吃饭,明天才有力气赶路啊。”
这只小毛驴叫阿红,名字是毛驴的卖家取得。项司雨原想另取一个文雅点的名字,但毛驴都不认,它只认阿红,项司雨也就遂它意了。
赶了一天的路,项司雨也累了。阿红不吃,项司雨就把干粮放在了地上,等阿红饿的时候自己去吃。项司雨轻手轻脚进入柴房,轻轻挪开了散乱的柴木树枝,整了整稻草,就地睡下。
晚上,项司雨在稻草上睡得迷迷糊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项司雨皱了皱眉,颇为不悦,但如今借宿别人家,也只得耐着性子,去开了门。
就着月光,项司雨看见公子牵着一名温婉女子。公子的神情紧张,那女子则因天色的缘故,看不清表情。只觉得比起公子的紧张来,那女子反倒镇静自持些。项司雨行了个礼,问:“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儿?”
那公子急促的道:“你想活命吗?”
“呃……”项司雨一怔,莫非是碰上一家黑宅,夫妇俩都是贼匪?项司雨一下慌了神,赶忙说,“我我我我……我这儿还有一百来两银子,只要公子您放了我,我愿将银子全部奉上!”
“谁要你的银子!”公子呵斥一声,倒是一旁的女子柔声劝道:“相公,你吓着这位姑娘了……”
听女子如此说话,项司雨知晓他们不是劫匪,也松了口气。
公子酝酿了一下,说话和缓了些,语气却还是生硬:“我请姑娘立刻带着内子离开天人镇。”
项司雨一怔:“为什么?”
公子说:“若是想活命,就立刻走!”
项司雨想,这公子分明身着绫罗,却躲在这儿偏僻乡村里,肯定有什么隐秘或是仇家,才要星夜逃跑。项司雨只会赶驴和说书,还是不要多问,免得牵扯进江湖是非之中。项司雨便应承下来:“好好好!”
说着,项司雨走到院里,解下了自己的小毛驴,并开始收拾行装。
公子握着女子的手,说道:“芷汀,你身怀有孕,路上一定要小心。”
芷汀虽怀孕三月,可衣衫宽厚,身子不显,也看不出怀了孩子。
芷汀点头:“相公,你也要好好保重。”
项司雨说:“夫人,你骑上驴吧,我牵着你走。”
芷汀和公子脉脉含情,依依惜别。项司雨见二人还恋恋不舍,轻咳了一声,把驴子牵到了芷汀身边。公子即刻将芷汀抱上了驴子。
芷汀骑在驴上,项司雨牵着驴子走。驴子一边走,公子牵着芷汀的手,嘱咐道:“芷汀,你逃脱之后,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我会再去找你。”
“我一定会等相公来的。”芷汀说。
项司雨和芷汀走出柴院,越行越远。公子站在柴院门口,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而芷汀则不住回头,眸中竟尔含有泪水。公子见芷汀泪眼盈盈,只觉心痛异常。
项司雨不想打搅如此温情的一幕,但这名公子既让她们两个女儿家星夜逃命,就不容耽搁半分,牵起驴来毫不容情,只恨不得再快一些。
上了官道,芷汀也看不见公子了。项司雨嘱咐说:“夫人,坐稳了。阿红,咱们这次用跑的。”
驴子听到项司雨使唤,竟然真的小跑起来。四条驴蹄“哒哒哒哒”的,步子不大,却跑的飞快。项司雨只有两条腿,要追上这驴子,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玩命跑。幸而项司雨这两年在六界游历,体力远胜从前,跑了两里路,倒也还消化得了,不过就没心思去关注旁的事情了。
倒是这驴子,果然颇有灵性。芷汀身怀有孕,月份尚小,正是危险的时候,若是驴子有个颠簸,只怕动了芷汀的胎气。可这驴子跑归跑,身上稳得很,芷汀骑在驴子上,就像坐在轿子上一样。
驴子和项司雨都停了下来,项司雨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先……先……先休息……”
驴子叫唤了一声,仿佛也是同意项司雨的话。
芷汀说:“他们一定在四处找我们。这个时候,不能停。你若累了,你上驴来,我跑。”
项司雨一路撒丫子跑,腿都失去知觉了,但芷汀说的有道理啊,万一被找上了咋办?项司雨想了想,咽了口口水,顺了口气,说:“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项司雨将芷汀扶下驴,在驿馆开了间房,给了芷汀一套说书学徒的衣服,让她换上。芷汀换好衣服,项司雨说:“待会儿我去说书,说完一套,必有打赏,你就拿着这个盘钵在人之间转一圈。”
天边的红霞浸染了层云,驿馆中安歇的人也都陆陆续续下楼,项司雨敲了敲桌子,清了清嗓子,吆喝起来:“小的项司雨,路过贵宝地,今儿说一段书,供各位官取乐。官们且听听,有钱的赏个钱场,没钱的赏个人场啊!”
驿馆中有商和官府的人住宿,如今正是吃早饭的点,见有人乐意说书供他们取乐,自没有拒绝的道理,便也纷纷捧场。
“话说这上古时期,有这么一个王,名为商纣王……”
项司雨说的是最经典的段子,将那妲己如何惑乱朝纲,纣王如何荒淫无道,残害忠烈,说得绘声绘色。到黄飞虎比干烧了狐狸穴时,诸人都拍手称快,纷纷叫好;到比干剜心时,又都纷纷叫骂起来,扼腕叹息。这书说得如此玄妙,自然是打赏不断。芷汀扮成一个小厮,在人之中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便收了不少铜钱。
此时,从外头飞进来一只乌鸦,在项司雨头上盘旋了几圈,便落到了房梁上,好像也在那儿凑热闹,听项司雨说书。
项司雨这边说着书,外头动静却不小。
只见一群老鼠从驿馆外钻进来,沿着驿馆的梁柱爬到了二楼,上了房梁。通过各间房房梁上的老鼠洞,老鼠钻来钻去,不一会儿,便搜遍了整座驿馆。搜完了驿馆,老鼠们纷纷回到驿馆院子里,化为了人形,竟然是一群黑衣人。黑衣人们相互交流起来:
“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为首的黑衣人说道:“应该不在这里,跑远了,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
项司雨一晚上没歇,又说了一上午的书,嗓子都要冒烟了。中午休息时,芷汀给项司雨倒了一碗凉茶,项司雨说:“我想应该算是混过去了,不用怕,按照公子说的,咱们到下一个城镇租间小院,暂时住下。”
芷汀还有些犹疑,项司雨说:“如果今晚没有什么动静,我想也不会有事的。”
芷汀点点头:“说的也是。我们只是一介凡人,他们很难注意到我们。”
项司雨问:“你可知你丈夫为何会招惹上仇家?”
芷汀摇摇头,随后温声说:“我只知他并不是凡人,具体为何,照他的话,应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未曾读过书,也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项司雨说:“意思是……你丈夫身怀至宝,有人觊觎他的宝物,所以才要抓他。既然如此,咱们现在见不着他,应该就是安全的。到了下一个城镇,改名易姓,先暂且住下吧。”
到下一个城镇时,芷汀因为一路劳累颠簸,动了胎气,项司雨不得不带她求医,花了十两银子。又租了间小院,押金加上一年的房租,花了十五两,便将芷汀暂时安置,又在这儿照顾了芷汀几天。可项司雨还要去昆仑山参加升仙大会,盘桓得越久,越难赶上。可凭良心,项司雨不能放着一个孕妇在这里自生自灭;凭情分,她与芷汀也是极要好的闺蜜。便也十分为难。
芷汀知道项司雨没有久留之心,便说道:“我知道你身有要事,赶紧去吧,我一个人还照顾得了自己。”
项司雨说:“你身怀有孕,我怎么放心的下?”
芷汀微笑着摇头:“我本是贫家女儿,自小什么事都做过,哪里就这般羸弱?”
项司雨说:“那我……那我明日便出发,我这一去只怕很难再回来,日后你和孩子要万事小心。”
芷汀微笑:“我会的,也希望你一路平平安安。”
可项司雨也没有立马走,她先到集市,给芷汀买了过冬的棉衣和小孩的襁褓,又买了十斤米,一架纺机回来。给芷汀布置完一切生活所需的用品时,项司雨身上只剩三十两银子。项司雨掂了掂这三十两银子,留了二十两给芷汀做备用,自己只留了十两银子。
项司雨不由得感慨,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最后一晚,项司雨打算好好休息,明日好上路,可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既不想错过升仙大会,又担心芷汀一个人住在这里,万一有贼人前来,都无人保护她。可若是交托给旁人照顾,项司雨又不放心。一晚上辗转反侧,忧心忡忡。
这日夜,这个少有人造访的小院,竟响起一阵敲门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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