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彭,你明知道你管不了我的,还在那装腔作势的,不嫌累啊!赶紧煮碗面给我。”女子叉开右手五指,撩开圆润的前额,一边向后差理顺着红的发亮的长发,一边极不友善的说道。
原来友四季抻面的老板姓彭,只见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小声的喃喃自语道:“自从你妈走了,香玉这孩子咋就变成这样了!”
“喂!你在那叨叨什么呢?再不去煮我走了啊!要不是妈妈交代每星期都要抽个时间到你这里吃一口,我才不会来!”这个名字应该叫做彭香玉的女子极不耐烦的喝道。
老板大叔听见他女儿这么说,明显有些慌神,“好好好,我这就去煮,你先找个桌子坐下。”说完,老板大叔就手忙脚乱的钻进了后厨。
这爷俩的对话我都听在耳里、看在眼中,心想这女子怎么这样对他爸爸!
一愣神儿的功夫,只见彭香玉向着我们这边走来,靠坐在了我们右侧旁边的空桌上,一手吸着很细的女士香烟,一手从白色棉服衣兜里掏出手机开始摆弄起来。
不一会儿,老板大叔便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肚面,里面加了很多香菜,还有一碗带汤的鸡架,鸡架上面也是放有很多香菜。
彭香玉看也没看一眼老板大叔,冷冷的说道:“你这么看着,要我怎么吃得下!”
老板大叔应该是见惯了女儿的脾气,再没说什么,独自讪讪地走开了。
彭香玉将手机放在桌子上,又用手将烟头的火掐灭,将其扔进桌下的垃圾桶里。脱掉外套,露出里面黑色的紧身薄毛衫,又将额头前的刘海向左顺了顺,终于用那只几乎瘦的露骨修长手指抓起筷子。
突然,她猛地转头,眨着画有黑色眼线的大眼睛携着一丝杀气的看着我,唬道:“小孩儿!你不会是没吃饱吧,馋我碗里的香菜了?”
我并没有因此撤回自己的目光,毫不示弱的说道:“我才不是小孩儿,我看你倒更像是小孩儿吧”
“哦?”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蔑视的轻笑。
“能这么跟自己老爸说话的,也就只有没有长大的小孩儿会这么做吧!”我有些生气的说道。
“知了,别惹事儿啊!要不然以后别想再到这个地方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老大有点紧张的劝着我,我却不以为然,还是直视着眼前这个让我生气不已的女子。
周围吃饭的人仿佛也都感受到了我们这边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一个个惊得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甚至有人想逃进后厨找老板彭大叔救场。
我们这就这么对视了足有一分钟,突然彭香玉“噗嗤”一声大笑,“你这小孩儿叫‘知了’是吧,还挺逗啊,敢对我说教?!不过也算是有点胆识,我很喜欢,就收你做小弟吧!”
我被她这一笑搞得惊疑不定,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要干嘛,“小弟?”
我正发着愣,她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顺手抄起我放在桌子上的电话,迅速按了一串号码、拨通。
“崩波啦叭叭,大大大大大,崩波啦叭叭,大大大大大……”一首劲爆的韩语歌(歌曲名字好像叫作“我最红”)手机铃声在她的桌子上响起。
她嫣然一笑,非常满意的说道,“知了小弟,姐姐今天还有事儿,就不和你闹了,拜拜。”说完,她顺带摸了我的头一下,抓起手机和放在餐椅上的白色棉服,甩动着红色波浪长发旁若无人的走出了店面。
“这是什么状况啊!”我拍拍自己的脸醒醒酒,又转头望了一眼她刚才所在的餐桌,此时静静呆在桌子上的两碗食物此刻还在冒着热气,几乎是没怎么动,只是香菜已被吃光。
等老板彭大叔从后厨走出来时,店里哪里还有彭香玉的影子,彭大叔陪着笑,走到我们这桌面前,“抱歉啊,小玉这孩子自从她妈妈去世后,也不知怎么地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其实她以前很听话的。今天打扰你们吃东西了,一会给你们退钱吧,今天算叔我请你们的!”
“不用了,彭叔,以后我们还会常来的!”老大替我答道。
又经过一阵互相推让,我们终是没有让彭大叔退钱。
当彭大叔收拾彭香玉刚才坐着的餐桌,看着自己端给女儿的两碗面食的几乎一点都没有吃,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现出了大大的失落之色。
我一阵心酸,心里暗想:“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以后妈妈无论给我做什么饭食,我都要吃的干干净净!”
小飞已经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看看大家吃好了,再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于是我们就扶着小飞返回了八06宿舍。
将小飞踹股(东北方言,同“折腾”)到床铺上,老大和成子也都上了床铺闷头开睡。
我简单泡了个脚之后,便也安安静静的躺上床,望着窗外的星空夜色,一想到明天这会儿已经躺在梧桐村老屋的火炕上了,心中无比惬意。
我拿起手机,想着知会父母一声我明天回家的消息。
可是一翻开手机,一个时间显示晚上21:41的未接电话映入眼帘,我想起来,这应该是“友四季抻面”老板女儿、那个火辣暴力女子彭香玉的手机号码。
我将其选中,准备删除?!但是一想起她与我对视那一分钟的眼神,忽又觉得不妥。
人的苦衷,眼神可以证明。总觉得她像是有什么事情才会导致成那样,也许是她妈妈的离世对她造成的吧。
“算了,先存着吧!”
存好之后,我开始给老爸编辑短信,正当我要把编辑好“爸,我明天早上回家”的短信发出去时,忽然有了一个小主意,“如果我不告诉父母我什么时候回家?或者说我不回去了?我就可以直接突击检查他们和爷爷奶奶在家都在干嘛呢?没有我的时候他们是什么状态呢?”
于是,我把编辑好的短息删除,关了手机,美美的盖好被子,期待着明天快快到来。
次日,天刚刚亮,我就早早的领着一个旅行包坐上了去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
早上9:30,我终于坐上了长途车。
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我终于到了县城。
又转坐上小车,经过40分钟的时间,我终于来到了梧桐村的村口,大步走在通向家的山村土公路上
公路两旁是已经熟透的金色苞米,干干的庄稼叶子被秋风轻轻的吹动,发出哗哗的脆响。风夹带着大地泥土的芬芳吹进我的心肺,我有些微醉着眯起眼睛。
应着此情此景,我情不自禁的哼起了水木年华的《在他乡》,“我多想回到家乡,在回到它的身旁,看它的温柔善良,来抚慰我的心伤……”
心中真是异常的开心舒畅,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没有什么是比家人团聚更让人高兴的了。”
我远远的看见奶奶正在院子里归拢着已经收割回来的苞米,爷爷则是在一边拿着大扫帚扫着场院儿。
奶奶抬头望见了我,却又不敢确认是我,便对着爷爷问道:“老头子,那孩子怎么那么像咱家‘知了’!”
“没听知了他爸说知了今天要回来啊,要不然他们两口子今天怎么也不会下地去……”
爷爷话还没说完,我已经飞快的跑进院子里,喊道:“爷!奶!我回来了!”
奶奶一把薅住我的胳膊,仔细看了看我的脸,揉了揉眼睛,有些哽咽的说道“是知了,没跑了!就是咱家知了!”
看见我突然到家,爷爷在一旁也高兴的咧起嘴起来,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此刻也缓缓舒展开来,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活力的药水。
“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眼泪窝子还那么浅?!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哭几尿淌的(东北话,“容易流泪”)!”爷爷这么说着,可是我看见泪花明明也在他有些塌陷的眼框里打转儿,这老爷子还真是够能逞能的了。
“爷、奶,我给你们买了两袋陈佩斯牌黑牛豆奶和你们最爱吃的两包酥油茶。”我从旅行包里掏出来塞到奶奶手里。
奶奶乐呵呵的接过东西,我看到她老人家眼里的泪花愈发晶莹了。
想着我一阵心酸,长辈们对我们的要求是多低啊,一点小小的礼物就能让他们开心的落泪。
“奶,咱家还有旱黄瓜、贼不偷(一种熟透了也是绿色的西红柿,只能凭借手感查其外皮的软硬程度来判断其成熟与否,因此得名‘贼不偷’)没?”我赶紧转移话题问道。
“自己去前院子找去吧,也快罢园了!墙根儿底下还有一颗‘天天秧’(东北对龙葵的一种叫法)没铲,自己摘着‘天天’吃吧!”奶奶一脸慈爱的答道。
“爷,我爸妈呢?在哪下地呢?咱家还有多少粮食没收回来?”
爷爷又挥了一下扫帚,“咱家的地快收拾完了,你爸妈一会就回来了,中午让你妈给你炖只秋膘鸡。”
“我的‘火花塞儿’(我家养的一条土狗的名字)呢?”
“那只狗巴子在棚子里挖洞呢吧!”
“汪!汪!汪!”像是听见了我的声音,火花塞儿兴奋的叫着。
“爷,你先别扫了,一会我来扫!”
“这点活儿就当是活动筋骨了,你快进屋把兜子放下,在炕上趴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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