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想不明白自己死因何.在,只当是无意间遭了天谴。
毕竟灵枢神女平日所看的大多是凡尘医书,对那些妖魔鬼怪编著出来的古籍孤本,诚然是蝉不知雪、孤陋寡闻。
故我从来不晓,世上还有一种咒术,叫做“降神”。
沉璧说,“神”只会有两种死法。
其一,是被其他法.力更高强的神所杀。
然此法如煎水作冰、几不可行。只因大家皆是混沌初生天.道亲子,无论生来带吉带凶,在一干飞禽走兽花鸟鱼虫里面都分别占上个什么物种,但凡谁害了谁一命,那行.凶一方也必得赔上自己的大半寿龄。
称得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亦是仰仗着这道刻于神魂之中的天然约束,旧时那些同在荒山瀛海之中的凶神恶兽.即便瞧我再怎么不顺眼,也从没有当真要令我灰飞烟灭。
再到后来…天外归墟飘来一把圣火焚海烧山,泱泱万界,便更加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找我的麻烦。
是以,我便如此这般不思进取地混过了地久天长数十万年。
嗯……而关于神的第二种死法,便是觉得自己活得太久,干脆选择自.杀。
当然神明自.杀之法也很是有些讲究,并非如同凡人一般引颈自戮或是在茶水里下毒,而是需……舍弃自己生来所负的一方天命,与其背向而行。
神之天命为何?
“譬如蠃鱼蒙水出之,必携洪流降临于世。鲜山鸣蛇敲磐、则定然天下大旱。若此二者反其道行之,便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沉璧无力靠于琼华臂弯之中,眸色剔透如水,声似泉击环佩:“而姐姐的天命,便源于神女之心,润泽万物……”
剩下的话,他不说我也知。
想来我当年叫那梦中恶景纠缠百年,初初看清那柄染血长剑上的“东黎”二字,便已怀上了一颗杀心。
此后更是借了神农谷中药鼎,将那万年钩吻融入昆仑山雪,使得举世良药化为刻骨剧毒。此般种种,令我入世之后神力渐退,宛如泥牛没海再难寻觅。
直到最后熵氏宅邸之中动手杀.人,满身神力便随着凡躯身死一夕断尽。
“不可能!”
我闻声去看,却是沧离听至此时,忍无可忍地爆出一声断喝,道:“我母亲和灵枢神女无冤无仇,明鸢帝妃更是秉性柔善,她们为何要如此害她?!”
满心荒唐与潦倒,一如陌上秋野草。
我亦不明白,自己与她二人相识不过是在天帝定亲前百日,却究竟是于何时、将她们得罪至此?竟叫这一鸟一兽姐妹携手,在我身上埋下一道降神咒。
许是我神情实在过于怔楞不解,使得沉璧目光于我身上浅浅逗留,苍白唇角溢出一声短促轻笑,而后却是径直朝着身侧的熵泱开了口,道:“姐姐性.情单纯,心存不解倒也不奇怪。泱弟你呢,可能明了其中因由何.在?”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只觉沉璧先前望我时望的是脸,而此时凝视熵泱,望的却是他左胸之前。
这两尾龙不光真身形貌,连化为人时的面庞都生得十分相似。然与沉璧的空灵通透相比,熵泱眸中的颜色便显得深沉许多,他对沉璧点了点头:“许是明了。”
微微沉默片刻、继而扭头看向我,道:“‘贪’为三垢之首,人间有象无害,只因象齿珍贵便遭焚.身之祸。点绛从前犯的,亦不过神女怀璧之罪。”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叫我听着竟无力反驳。
沉璧叹了叹:“是啊,天.道不过以神为棋,天地众生,谁不贪恋白泽的满身宝器?”
他一张玉白面容之上痛意渐染,然仅须臾,便又尽化一片哀色怜悯:“只可惜了那片凡土东黎,它本应是一处桃源所在,是当时三百年后、人间五国战乱中的最后一块净土。而当时的东黎国主,若非受仙家法.力所控,也当是个流芳青史的盛世明君。”
我低下头,胸中闷笑几乎破肉而出。
也即是说,当年熵夫人生受千刀万剐之刑,熵姜愤而撞棺以致双目俱损,甚至熵氏一族满门遭戮……这往后一切,全是因我一人而起!
“……”一番言语道尽,沧离已是面如霜雪,然虽神色犹疑,却仍抖着嘴唇坚持为其母辩解:“降神咒术此前从未听闻,此等弑戮神明之法,我母亲又是从何得知?!”
沉璧道:“自是有人帮她。”
然不待沧离追问何人,他便又自觉有误似的眉梢轻蹙,纠正道:“不,帮她下咒的不算个人。只是一团……恶心卑劣的蠕虫罢了。”
?!
在场众人皆有些惊讶、包括我,只因莫论当下从前,我们都从未见过面前的天帝.露.出过如此鄙薄不已的神情。
他应是永远披着一身皓月般的白衣,袖袍衣角不染人.世.间的片缕尘泥,清润温雅的就像是天地当中最为高尚纯善的君子。
当然,多少年来,他也确实如此。
“哈——”
角落中突兀传来一声女子憨笑。
循声而望,见那发笑之人.正是此前与我同被梵夜幽莲所缚的“灵枢神女。”
早于熵泱现身将我救下之时,琢玉便已闻风而遁逃得一去无影,徒留那位“神女”歪倒在此睡得天和地平。
因她一直太过安静,我便险些将其忘了,却不想竟在此时醒了过来。
“你……?”我张.开嘴巴,却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话。正待走上前去将其扶起,然刚迈出一步,就被熵泱举袖拦下。
提示道:“此人手足有异。”
“嗯?”我闻言疑惑,向着熵泱所指之处看去,正见那女子手心足底溢出大团彩色的烟雾。她此时正正倾坐衣裙之中,是以乍看之下,便像是明艳云裳猝遇天河之水,将那织女府中用以染衣的百顷虹霞都泡了出来。
那雾气蒙蒙绰绰,一经触地却宛如炸裂的烟花,分出千万缕斑驳陆离的光绦。
它们在半空中飘摇浮动,仿佛一树长在亘古荒原之中的巨大垂柳,正是万载雪海一刻逢春,那倾巢而出的阑珊异彩,在刹那间淹没了整个天地。
然不知为何,被这靡丽不已的万千流光当头罩下之时,我却觉得囚困其中的,是无数破碎而粘.稠的魂魄。
它们在这网中盘旋不去,无碑无墓不得安宁。
与此同时,穹庐中人也与这些魂魄一般无处可逃。织网女子见此情状,这才从一地枯萎的莲叶中闲闲起身,甚至双臂后仰,伸了个悠哉的懒腰。
她顶着我从前的脸,红.唇巧笑令人生厌,说:“没错,降神咒术正是小女子所创。”
话音方落,眼角余光处已然飞快掠过一片金光——正是熵泱振臂拂袖,轻掷一物、划破了那张叫我看不惯的脸。
然出乎所料,女子面颊虽然受伤。但伤处流.出却不是血,而是一道漆黑的墨痕,且墨痕里头还掺着点点晶蓝明黄,以及一些其它看不出的色彩。
那痕迹着实古怪,就仿佛她体.内潜藏的是一团被蹂.躏践.踏到淤泥里的花瓣。
我别开头不欲再看,便指着那枚划过女子面庞后.又嵌入廊柱当中的小巧物什,与熵泱问道:“你方才所掷是为何物?”
莫不是就地取材、随手从手臂上揪了片龙鳞?
熵泱摇摇头:“只是此前冥府行路,在黄.泉水边偶然捡到的一枚石子而已。”
“哦。”我这才放下心,总归这龙身上的鳞片金光闪闪,即便是离去本体做了一回暗器飞镖,也最好不要沾染到这些脏东西。
沉璧望着我,露.出一声轻笑。
然随后移至彩衣女子身上的眸光之中.却如同生出了一层浅浅白雾,声色缥缈、偏生又夹带着沧海绝崖般的锋芒:“远古诸神早已不在,君既不欲安眠于归墟,便索性……长留在今日的天界吧。”
我抬起头,这才明了原来头顶密布的……是我曾经同.胞的血肉。
而眼前被无尽血肉簇拥的女子,正是过去荒山瀛海之中所有古神的残魄。
此刻,她映在我的鱼目之底,笑着朝我眨了眨眼睛:“小东西,不是告诉过你,绝不可做梦的吗?”
凫篌?!我瞪大眼!不,凫篌与人说话从不会如此温柔!
这语气……这语气?浑厚绵.软,这是猰貐一贯的口吻!它每次食人之前,便都是这般与他们说话的!
“呕—”我连忙捂住嘴,双.腿软倒的速度甚是让熵泱也来不及伸手去扶。他立时弯身半蹲,神情焦急地在我耳边唤道:“点绛,你怎么样?”
我听不见。
左右耳蜗里像是灌满了倒流而来的瀛海之水,迷离水幕间,我看见那女子的眉眼口鼻处.正不断生出大片大片的纷繁花木。
当最后一点洁白的眉心也被凭空冒出的郁郁葱茏遮遍,她整个人,就好像也成为了一座山——一座埋葬着淋漓血野的……巍巍高山。
这会儿,那山立在我对面,裂开了一道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她说古神全族是因为违逆天.道,才招致天外归墟降下无边劫火。而她独自在归墟中醒来,唯一能做的.便是观察那只自讨苦吃、跑到人间翻山越海的雪白瑞兽。
“古神全族本系一体,时日久了,所余残力便自动归于我身。也是在那时,我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她舔.了舔齿缝,殷.红舌.尖仿佛衔着一串远地的毒铃,“引.诱重明和雪狼两族的小丫头,让她们帮我在你身上下咒,将你的神脉和我连为一体。你素来爱重凡人之命,一旦相信梦中所见,心怀杀意去往人间。那么这尾终日被万界诸事.缚于九天的白龙.即便察觉,也定是赶不及阻止了。”
“可没想到,我苦心费了近十万年才创出的咒术,到最后竟还是出了岔子。千辛万苦.渡于我口的白泽之力一朝反涌,又全部回到了你身上!不仅辗转分散,甚至……还便宜了区区一个凡人!”
说到这里,那双怨愤不已的眼睛已经死死盯住了熵泱!
可熵泱潜居地狱多年,早看惯了诸般超脱不得的恶.鬼罗刹。即便被她如此盯着,一张万年冷面也是微丝不动,只微启薄唇、淡淡吐出像是佛.陀诵经一样的寒音:“非你之物,强求无用。”
便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沉璧眉头微皱,熵泱立时动手。
动手的那个直接现了真身——他不知又在地狱里经了什么样的修行,现出来的真身比我之前在北冥海边见过的还要庞大上几分。色泽墨黑巨龙脊骨迤逦无尽、恍若混沌初开之时.我第一眼瞧见的昆仑山脉。
它在诸神的注视持续升起,代.表盘.古大神最后一口凝而未散的不息。那口不息化为无惧火焰的冰雪,支撑住了天空和大地。
……
仿佛过了一瞬,仿佛已是永恒。
散发着功德金光的龙爪.一举破开女子的胸膛,如同冲云破雾的晨曦和朝.阳,它携着来自地藏座下的悠远佛号,使得那张惊心动魄的森罗血网,终是在坦荡天光之中化为了绚烂无匹的缥缈虹光。
我以为一切至此而终……
可它没有!
恶念如刀,劈.开了天地之堑,妄欲如火,烧遍了整条黄.泉。
那由古神残魄幻化而成的形物.在最后一刻.拼力扑入天河,自甘堕于九天,只为了将十八层地狱中的万万.恶.鬼放出无间。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惜此身,定助地藏成佛。”
天河滚滚,风烟俱净。
我缄默无言,因这一身尘泥所幻的心肝脾肺当中,再没有什么可以能做抛入炼.狱的度.化之物。
但我却忘了,在场仙神之中,还有一位……亦怀一副天生神骨。
——
“沉璧……”
我一张柔.软口舌小心衔着这两个字,生怕它忽然间碎了。可他已经碎了……碎玉如冰、扎得我喉间腥甜,呛出大口鲜血。
白衣神祇神色泰然,为着苍.生涂涂、全然剔下了体.内的八十一根龙骨。
现如今,一抹淡薄魂魄正虚虚趴伏于我膝头,这是幼时人间相伴、他常做出的姿态。
我几乎是在瞬间流下泪来,隔着淼淼水色举目环顾四周,未见蓝田日暖,可恨玉已成烟……?!
空幻魂魄轻轻开口,他问的是:“姐姐可曾想过,神贵于众生,为何却不可以有自己的梦?”
我一时心神无绪,唯有一张属于女子的雍容面庞映入脑海。想着旧时那人在雪山之巅的敦敦教.诲,便低头下道:“众生梦中所求,神力或可能及。然神若有所求,天地不济。”
膝上的魂魄静静听着,至我一句话说完,愈加透.明的五官中已然带着一种近乎安详的笑意。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古神因何而死。如今我累了,便也想抛弃己身、去做一场不醒的长梦。”他的身躯和天光融为一体,可还是使上了仅剩气力、拉住了身侧女子温婉的手。
道:“终究……是我辜负了你。”
琼华就跪坐在我身边,我亦这才发现,青衣帝妃的额头眉心,嵌着一片绯红色的、形如花瓣一般的龙鳞。
那是沉璧未曾破壳时,我滴在龙蛋上的血。
不由双目轻阖,我自心中发出一声悠叹:原来泱泱天界,还是有人令你情不自禁,送出了这枚最为特殊的印记。不若白雪清寒,却比丹砂明艳。
沉璧走了,徒留一副清.白龙骨,托付给了同为龙族的熵泱。
如此惨境中,琼华衣若凝碧眉目含水,向我施了一礼,道:“这枚龙鳞乃是陛下于新.婚之夜所赠,只是神者寿龄无量,令我与他同享。”
我微微点头:“他是将你放在了心上。”
然她闻言,却与我轻轻摇首,道:“并非如此。只因自古仙神有别,若以区区仙家之力孕育神嗣,善、则母体仙灵重损,恶、则有子母俱亡之危。是以三万年.前,陛下虽娶两位帝妃,却一直是相敬如宾,未有分毫逾礼之处。”
我茫然抬首,两只眼珠微微一转,正对上不远处神情恍惚的沧离。
心内奇道:那天帝诸子女又是如何降生……?
琼华目露了然,与我释疑道:“是陛下。他耐不住两位帝妃苦苦哀求,故才割了自己的心头血,令她们纳于腹中。父血母肉,经年累月用以仙灵滋养,时运一道,便能造出灵胎。”
说着,她微笑端看于我,柳眉之下两笔娟秀眼尾、另添一分水中丽人的天然清媚。
若无其事道:“可陛下毕竟出自上古神族之首,一滴龙血落于寻常仙家身上便已是无法消解。然两位帝妃诞下各自的孩子之后,却依旧不能满足。便又双双拜见,又求了一滴。”
“这又是为何?”
“明鸢帝妃本就仙力不佳,故灵胎亦是造得不稳。桑落殿下一经降生便有溃灵夭亡之像,即便陛下出手救下,也终究是一身羸弱修行无法。而沧离殿下……虽是个平安康健的好孩子,却也只是半神半仙之身。”
众仙皆知琼华帝妃素来清雅少言,难得竟在此时言语颇多,仿佛胸有五味杂陈,令她不吐不快。
“而我的孩子,我真不愿他是一尾龙。生而为神,即意味着等他长大,便定要担负起维系天.道之任。”她如此说着,唇边划过一抹忧愁苦笑,但这忧愁之中,又潜藏着一丝更加纤细而隐晦的甜.蜜,“陛下……亦与我是一般想法,他亲自封了琉风的龙族神脉,且为遮掩神息避免天.道觉察,还请阎罗神君相助、将这孩子送往人间,做了一世凡人。”
耳畔传来一声微弱龙吟,是琼华身后的幽蓝光罩里,琉风真身上.一双手掌大小的龙目隐现水光。
那里头蕴的深沉哀伤令我不自觉眉头一跳,觉得似有何处不妥。而同样将这些天家秘辛.静听半晌的熵泱,已经行步如风只身上前。
黑衣的神君停在琼华对面,道:“兄长方才触你手心,是以魂魄之力改了你眉间印记。即便他身死魂灭,你也可安好无虞。”
此话一出,我才知面前女子已是心存死志。
却不料琼华听了仍是摇首,满目释然而快慰地说道:“陛下心系万界安定,然他自身喜恶.却极少显露人前。我虽借着帝妃之职与他相伴多年,却也只知他喜穿青衣,不爱别离。如今他去了,我这一身青衣无人再赏,便也是毫无意义。”
寥寥几句,诉尽衷肠。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双眸轻闭,于周.身升起的淡蓝光芒中,化成了一颗珍珠样的水滴。
那水滴的颜色清澈至极,裹.着当中流转的一点殷.红花意,自九霄天界,坠向了万里之外的幽幽南海。
自此,琉风一日之内,父母双亡。
——
熵泱袖袍飘飞,睁着一双子夜天星似的眼睛,俯瞰脚下的苍茫大地。
足过片刻方才回头,言简意赅道:“地狱恶.鬼受诸神残力滋养,已结成一团将要冲破无间大门。如今师尊坐镇门内,阎罗大人亦携众鬼君于门外支撑。”
我撑着膝盖、晃晃悠悠想要爬起:“我…我和你一起去。”
熵泱却说:“不必。”
我愕然抬头,见漫天破碎的流云之中,他罕见地柔.软.下冷峻面容,注视着我的眉眼如同一幅徐徐铺开的画卷。里头绘着一片来自遥远之地的碧水青山,是我千百回梦中所见的……终老安居之所在。
熵泱抬臂,轻.抚了一下胸前。神态果决,仿佛脚下踏着的不是九天之上的废墟残垣,而是早已消失在三万年.前的漫陵关。
而他,正在帅台之上整军备战。
“你我同心,将士们与我同行。”
便是在这一刻,他周.身环绕的八十一根玉白龙骨发出炫目金光,其中满蕴的功德之力,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八十一颗流转不息的太阳。
高悬天际的冥火愈加幽深,逼得素不耐寒的格桑不得不跳出营阵。
他一身鲜艳红装,落地之后便急急往熵泱那处奔去。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风中燃.烧的火焰,清朗声线高声叫道:“君上,我也去!”
然不等近身,就被熵泱拂袖挥出的神力一把推远。
红衣少年显然是猝不及防,整个身.子在我身后“咕噜噜”滚了个圈。正灰头土脸地翻身爬起,便听见熵泱远远吩咐了一声:“照顾好你嫂.子。”
“……”格桑看着我,一张小.脸顿时皱成了包子。
——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现世报吧。
之前格桑在定疆仙府中担心熵泱,担心得食不下咽,多亏我每日锲而不舍地从旁开解。这才撬开他的紧闭牙关,好歹没让这少年人单薄身形再瘦上几圈。
如今换了我枯坐在天河之畔,却也没给格桑多添什么麻烦。
他每日端来的饭菜,我但凡执了筷子,便必定会在三息之内就将鱼腹填满。
引得格桑安心之余亦时有抱怨,道我的一颗心究竟是何物所做,明明君上身在无间,我竟还能贪图享受地这般安然?
此间因由种种,我亦不知如何才能说个清明。
便只好压低嗓子,与他郑重附耳道:“我的心,自三万年.前,便长到了你家君上身上。”
我以为此一句话足可表明我与熵泱是何关系,然格桑闻言,却莫名满面恶寒,神情间很是鄙夷地将我瞅了瞅。
……
天地可鉴,我除了做人的时候造作虚伪了些,其它无论做兽做鱼皆都很是实诚。故此番与格桑所言,也未有一点骗仙之嫌。
许是熵泱记忆复归,连带着我亦受了些许影响。
每每闭眼侧耳,便能瞧见熵泱所见,听见熵泱所听。
他将沉璧托付与他的八十一根龙骨,种满了一十八层地狱。每时每刻,亦都在心头默默念着两字:“放心。”
我便就当真放心了。
每日裹.着花团锦被,不分昼夜地宿在天河之畔。
这是我在此处所见的第七个黄昏,眼前晚霞瑰丽无比,像是开遍长空的朵朵红莲,而无数红莲中间,出现了熵泱的脸。
这人穿着一身因被冤.魂嗜咬、以至略显破败的长衣,一只袖子完好无损,另一只袖子却破开数道裂口,露.出手臂上几乎全然损尽的龙鳞。
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流.血的指尖,轻轻抹过我的嘴唇:“天地已谢,高堂往生,你我……却还不曾对拜。”
我像被圈养许久,刚刚打开栅栏——勉强听熵泱说完“对拜”两字,便直直撞入他怀中,将这送到门前的窄腰死死抱住。
染了胭色的唇.瓣隔着胸前衣料,吻住了他的心脏。
傻.子,我们早就拜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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