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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雪荣强忍酸楚,以同样的柔情凝视这个青春不再的女人。在真实的时空里,他没有机会看到周谧自然衰老的样子,也绝等不来她温柔的抚摸。
    她总是看到自己这张脸就发狂,说他长得和那个变态一模一样,说他高耸的眉弓下藏着一双会吃人的眼。
    迟来的母子和解让这座老房多了点光彩,周雪荣蜷缩着挤在小塑料凳上,面前摆着一桌妈妈亲手做的菜。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幕后之人布的一个局。把他干涩的心泡进蜜罐,浸润他直至麻痹。
    饭菜的香气逼人,周雪荣却迟迟未动筷。
    周谧不断往他碗里夹菜,自己端起碗吃了起来。
    周雪荣这才夹了块鱼肉送进嘴里,滑嫩鲜香溢满口腔。味觉充分调动五感,壮大了此刻的真实感。
    “好吃吗?”
    周雪荣点头。
    “你这孩子啊,从小就不爱说话。”周谧扒了口饭,又湿了眼眶,“都怪我,以前对你太狠心了,你当时还是个孩子,又能懂什么啊?我却把别人犯下的罪都算在了你头上......”
    听着女人喋喋不休的自责和忏悔,周雪荣往嘴里扒饭。这么多年的成长,让他习惯了把所有情绪关在笼子里,像被驯服的野兽。
    他的平静却让女人哭得更凶。
    “这么多年,妈妈都不在,你一个人过得还好吗?”
    他不会告诉她,在她自杀过后,他曾经患过短暂性失语。也不会告诉她,因为长期遭受她的虐待和贬低,在缺乏了母亲的引导和爱护下,他直至十岁还没有基本常识,所以时常被小孩欺负。
    “我过得不错。爷爷带我回家,给了我名字,供我上学,教我画画、做雕塑。”
    周谧露出欣慰的笑。
    他隐去过去人生种种苦痛,却还是忍不住想提一个人。一个在他生命里浓墨重彩的人。
    “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两家人。他们也都有小孩,男孩叫徐明朗,女孩叫薛莹莹,都比我大三岁。”
    周谧不自觉放下了筷子。
    周雪荣的神情是他自己都看不到的温柔:“我们三人一块长大。薛莹莹男孩气,但其实心很细,对我像亲弟弟一样。”
    “那个叫徐明朗的男孩的呢?”
    “这个说来话长了......”周雪荣狠狠眨眼,想要忘记残留在视网膜上最后一坠,“他是我爱人。”
    凳子腿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蜂鸣。
    “啊。我...我就是太震惊了。”周谧拢了拢头发,不自然的笑让周雪荣充满了困惑。他猜想如果真正的周谧还在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反应。
    “你喜欢男生?”
    “可能吧。我只喜欢过他一个人。”
    听到儿子这样直白的回答,周谧没有大摆生母架子,说一些“你可以和女孩试试”“改了吧”之类的话惹他生厌,而是说:“他对你一定很好吧。”
    “和妈讲讲。”
    他们第一次见面有多狼狈呢。周雪荣还记得自己穿了一件宽大不合身的杂色毛衣,还有磨毛了的牛仔裤。因为他爷爷家里没有小孩衣服。
    那时他已经两周没有开口说话了,爷爷带他去医院瞧,医生说是心因性失语,受刺激导致的,只要耐心疏导,开口说话是早晚的事。
    徐明朗站在院子的台阶上,穿着橘色棉袄,头发炸得像小刺猬,皮肤是被阳光吻过的蜜色,一看就是个调皮孩子。他看着门口瘦弱单薄的男孩,脸上闪动着不加掩饰的好奇,就连做自我介绍的口气都有种自信。
    对于年幼的周雪荣来说,这份自信就像天边的星星一样触不可及。
    他真的很想说话,但声音却怎么都发不出来,直到他爷爷走出来,替他做了自我介绍,还要徐明朗多照顾照顾他。
    都是约莫十几岁的男孩,又能有多贴心呢?徐明朗甚至在一周后才发现他失语,看着他用滑石在地砖上一字字写下解释,才挠着后脑勺傻呵呵笑着说“嗨,我还以为你嫌我话多,不想搭理我呢。”
    薛莹莹一个爆栗敲在徐明朗后脑瓜上说“明朗是头大笨猪”,徐明朗捂着头说薛莹莹“男人婆”“以后没人敢娶你”。两个人鸡飞狗跳的一通追逐,几乎成了三个人在一块玩时的必演节目,比两人小上三岁的周雪荣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
    说起薛莹莹,周雪荣见她第一面其实有点害怕。他之前过着闭门不出的日子,社会化教育几近为零,更别说接触一个女孩子。在他没搬到大院前,他唯一接触过的异性就是周谧。
    在他的世界中,女性就是神经质的、暴力的,完全不可控的危险人群。哪怕薛莹莹只是冲他笑着,他也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扇他的脸,辱骂他践踏他。
    可薛莹莹一次都没有这样做过。她非但没有虐待他,还总是体恤他,会辅导他学习拼音和汉字,教他怎么用一根普通的钢笔写出精致的花体英文。
    薛莹莹做到了周爷爷所期望的那样,对周雪荣体贴照顾。而徐明朗就是有事没事找他去踢球,带他去河边摸鱼,到水库游泳。他从来没有问过周雪荣失语的事,也没有问过他的身世,他总是用外面世界一堆好玩的东西填满他的脑海,让他无暇沉浸在伤痛里。
    哪怕是他第一次磕磕巴巴说出话来的时候,其他一块玩儿的小孩都震惊了,说是“哑巴开口说话头一遭”,徐明朗却没什么太大反应,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看着他的目光里却充满了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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