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浪霆的手放在桌面之下,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还记得前些年的时候,江让第一次跳伞,其他队友都跳到了指定的草坪区域内,唯独江让一个人落在水泥地上,站还没站稳,膝盖磕在地上,流了挺多血。
那几年里,江让在外边儿有什么事,回家团年吃饭的时候还会讲,现在逐渐地就什么都不讲了。
相较于江让,江浪霆有点儿恐高。
他不太能理解跳伞、热气球、蹦极这些运动到底是怎么来的,只是光看着那脚下望不着底的高空就身体不适。
就在上周某一天的夜里,他把夏烧费劲儿地从被窝里抱出来,两个人大汗淋漓,对视一瞬,全身上下软成一滩的夏烧趴在他胸口,声音绵绵的,问他说怎么搞一次像极限运动完似的?
江浪霆只是笑,顺着他发顶朝后脑勺最软的地儿揉捏,接不上话。
夏烧又问,说你玩儿赛摩算是极限运动吗?
想了想,江浪霆说不算,应该跳伞、跑酷那些才算。
夏烧突然将双臂撑在他的身侧,双眸在点了一小盏夜灯的房间里格外发亮。他很认真地看着江浪霆,说自己其实一直挺想去跳伞的。
江浪霆立刻摇头,说那事儿挺危险。
夏烧又躺回他的身侧。
过了一会儿,江浪霆经过一番心理斗争,才转过身来,用手将夏烧的一撮汗湿的碎发捋到鬓角,说如果真想去的话就去吧,注意安全就行。
思绪收回。
“孟哥,先我看个视频。”江浪霆没挪开目光,盯着手机给孟前泽打招呼。
孟前泽喝一口快要凉掉的茶,了然,“行,你先看。”
江浪霆这会儿顾不得礼数,等视频加载完,直接点进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夏烧和好几个工作人员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机舱内,窗外天气正好,没有云层,在vlog视频下方,后期用花体字做了个高度说明:4500米高空。
“现在的感觉就是很紧张,很忐忑……”夏烧自己拿着手机,依次让两个陪跳的教练打过招呼,“昨天来的时候做了四个小时训练,今天上午来又做了四个小时,现在还是紧张,比我骑摩托车的时候还害怕。”
他给自己顺了顺气儿,“这个背带特别勒……来,给你们看看,这是我的主伞盖。”他转过身,下一句要说什么没说,倒是一脸惊喜地趴到机舱边。
这时候,旁边的人才说:“太阳完全出来了,今天天气更好了。拍视频拍出来肯定好看。”
夏烧欣喜不已,连忙回头应了个笑容。
工作人员打开舱门。
“我感觉我的五官,”屏幕中的夏烧抓了一把脸,“都要被四面八方来的风给撕破成好几块了!”他边说边笑,“我现在鼻子有点儿不舒服,耳朵疼,这风!风吹得嘴巴都合不拢!”
视频中的夏烧仰着头看机舱外湛蓝的天空,眼眶发红,侧着脑袋,像是想把耳鼻里灌入的空气拍出去。
窗外烈日晴空,天蓝如净水,整个世界瞬间缩小于眼底,变成想象世界中所存在的一处“天空之城”。
眨眼天地之间,是他从没见过的波澜壮阔。
“怎么突然想做这么刺激的事儿?”一直默不作声的摄像师问道。
“一直都想啊,”夏烧微微笑道,“只是一直缺一个人来给我勇气。”
自觉不能说得过多,夏烧转移了话题,凑近镜头,道:“教练告诉我刚下去的时候不能张嘴,我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忍得住,”他扶了扶透明眼罩,双手合十,做着“拜托”的手势,“如果大家看到了,麻烦少截一点儿表情包!”
他抬起手,向镜头展现出了他跳伞时要拍照用的、提前在手心内写好的两个粗黑大字——“决定”。
在高空将掌心面对镜头,这是许许多多跳伞爱好者会选择的一种表达方式。
“至于为什么是决定……”
夏烧压住唇角的笑意,故意扭头往窗外望,“因为过去一年里我做了很多没做过的决定,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我也能随着自己的意愿去做事。”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似的补充:“要去做一个决定,其实是不容易的事。”
“跳伞得开始了噢。”在机舱上负责跟拍的摄影师说。
“还有,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当我们爱的人正在从事一些风险较大的活动时,除了必要的担忧,我们可以更多的去选择提醒与包容。也许是因为爱好,也许是因为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每一次出发前,我们的爱和目光,其实能够让他们更谨慎地对待自己的生命。”
镜头里的夏烧神情真挚,目光温柔,眼神放空于蓝天,一字一句都是真正对着屏幕前的每一位观众讲的。
他这一段话讲得一时兴起、磕磕碰碰,讲得周围的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等大家都听懂了,机舱内陆续响起了掌声。
他背后的两位随行教练又在他身后对着镜头打招呼。机上没有别的跳伞体验者。
教练提醒时间到了,于是镜头稍稍往下挪了些。
夏烧半只脚已经踏出机舱门外。
他深吸一口气。
刚踩上去半步,夏烧突然抬头朝镜头笑了一下,偏长的睫毛承载起泛泛阳光,侧脸轮廓宛如镶了金边。
“出发!”身后的教练和他一起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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