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奕自言自语:“我会吓到你吗……”
转念, 换一种思考方式,喃喃道:“你会被我吓到吗。”
他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再消失,去到池珺家里。世界空空落落,他能看到所有人,却无人能见到他。如果钟奕愿意,世界上的所有秘密都能为他洞悉。
可他不愿意。
他拥有过很多、失去过很多,在一段时光里被困三年,几近疯狂,又每每在最后关头强迫自己冷静。他在意的事太少了,扪心自问,钟鼓馔玉不过尔尔,池珺却算钟奕心里最重要的一个。他在那条高速路上一千余天,心里想着的、念着的,全部是池珺,想知道池珺是否成功、是否安好。航班是否顺利,自己与池珺是否能在天亮后的董事会上成功逼宫——
起先,他不知道自己在日复一日的轮回。后来知道了,这样的日日惦念叠合在一处。不知不觉,就占据钟奕心里最重要的角落。遑论他再回人世,看到的,就是同样想着自己的池珺。
无论如何,钟奕希望池珺能过得好一些。
他已经有很好的耐心,花了一个秋天、半个冬天的时间来“训练”自己。到现在,该是验收成果的时候。
前些天,池珺雇的保姆阿姨收到一条微信,请她下次来打扫的时候顺便填满冰箱。保姆阿姨看了,还啧啧称奇,觉得池总什么时候转了性,不再跟个机器人似的,每天晚上回家充充电就足够维持生活。
池珺平日极少进厨房,先前微信的发送记录又被钟奕删掉。他尚不知道自己家里悄然发生的变化。
而钟奕觉得,自己的心态,果然已经不太对劲。
但他并不介意,冷静地回想着池珺爱吃的东西。不爱吃海鲜、爱吃辣……明明很挑,对外却还要客客气气的。可事实上,旁人请一顿海鲜,池珺吃完,离开的车上,就要开始闷闷不乐。不会表现出来,天长日久,钟奕却能察觉。
他从前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再想,却觉得,从前、二十岁出头的池珺,比现在要生动许多。
钟奕决定煮一顿火锅。
鲜红的麻辣底料在锅内沸腾,钟奕能嗅到其中刺激诱人的滋味。他克制地没有多闻,控制着厨刀,将各样菜切成可以摆盘的样子。
这是钟奕的新发现:在可以触碰许多东西后,慢慢地,他可以让那些东西随心而动,不必亲自动手。
如今切菜,也算锻炼。
钟奕甚至一心二用,从书房取来纸笔——按说是池珺的东西,他用,该是“借”。可池珺不在,钟奕想一想,觉得好友大约不介意自己这点僭越,便心安理得起来。
厨刀在不远处动作,耳边有“嚓嚓”声响。钟奕握着笔,在纸页上,写下一个个名字。
还有他们从池铭那里收到的东西。
最后,他在落款处沉吟片刻:是写上自己的名字,还是暂且空白……
钟奕选择后者。
他觉得池珺应该能认出自己的字。
理应如此。
……
……
这晚池珺到家,是八点四十。一个人住,有没有太多娱乐需求,不需要太大的房子。他而今住的公寓,还是当初丛兰留给他。
到现在,池北杨住在疗养院里,过一天算一天,不过是在数日子。丛兰像是卸下身上的枷锁,看上去年轻许多。自老爷子去后,池珺与丛兰,连一年一次在年夜饭时固定的见面也不再有。他也不知道母亲近况如何。
不管怎么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进门,意外地发觉屋内开着灯。池珺停一停,先想:我记性怎么这样差。
不关灯就出门。
但这不是什么大事。池珺随手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再换鞋、脱外套。做这些的时候,他愈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空气里带着点辣味,像是——
池珺疑惑:难道是没关窗户,有邻居在家做菜?这个点了。
他抱着点莫名念头,拐过门廊,进到客厅,然后一眼见到餐桌上的丰盛摆设。池珺惊在原地,第一反应是在心中默数,公寓的钥匙给过哪些人、今天是否是哪个特殊纪念日。这样转过一圈,毫无所获。最重要的是——
池珺心中一紧。
他进门的时候,门是反锁的。
可这会儿,火锅还在烧,咕噜噜的,花椒与辣椒在锅里翻涌。池珺深呼吸,满心荒谬感。他喉结一滚,几乎头晕,想:我是不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这会儿出现幻觉?
“幻觉”?
这两个字,让池珺一个激灵,瞬间想到几个月前,自己的一点奇怪经历。他浑身紧绷,朝餐桌走去。家具很少,四周一览无余,只是墙壁、柜子,厨房的推拉门也开着,没有藏人的空隙。他毕竟年轻力壮,自忖有一点柔道底子,不至于对突然而至的意外毫无反抗之力。
而池珺的谨慎、试探,被坐在桌前的钟奕看在眼里。
他见池珺离自己放在桌面上的纸越来越近。饶是钟奕,也有片刻屏息静气。他说不上,自己到底“期待”池珺有什么反应。
但是。
钟奕偏过头。如果池珺能见到他,便能看到灯光下,钟奕抿起的唇角、微冷的神情。他的眼睛颜色很暗,像是一片幽深的湖,冰冷、深邃。
但是——
池珺绝对不应该怕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