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景牧来,他直勾勾地抬起眼,从角落处站了起来。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景牧,张了张口,低声唤道。“二殿下。”
景牧也懒得纠正他,瞥了他一眼,便抬步进了冷宫。
“二殿下,我母妃虽和皇后娘娘有些过节,但本性不坏。”景匡在他身后扬声央道。“我弟弟自幼贪玩,也对陛下没什么威胁。请二殿下看在往日些许情分上,饶过他们一命。”
他们冷宫中消息闭塞,今日才隐约得知那篡位了的景绍已经召景牧回宫,日后要辅佐他朝政。今日见着景牧来,他便以为,景牧是来替他们处置他们母子三人的。
毕竟事发当晚,景绍便要杀他们。
景牧头也没回,径直进了冷宫。
景匡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方才那本书因自己的动作而落入尘土之中,书页也折了。
景匡自幼痴迷于此,尤其爱惜书本。但是他此刻却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的书,只看着冷宫萧索的大门,片刻没有言语。
景牧刚走进冷宫,便听到了里头细细碎碎的啜泣声。他走进去,便见景淙正坐在床榻边,默不作声地安慰着以泪洗面的惠贵妃。
二人见到景牧进来,连忙站起了身。惠贵妃见是景牧来了,哭得更加伤心,几乎声嘶力竭。
景淙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抬头眼带央求地看着景牧:“……二皇兄。”
四年了。景淙跟之前抢景牧风筝的小胖子已经几乎不是同一个人。他身段抽了条儿,脸上虽尚带点婴儿肥,却已经是个清秀俊美的小少年了。
景牧看着他们母子三人相依相偎的模样,一时间心里有些萧索的燥郁。
人生在世,向来会有些牵挂。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总归是群居而生,相互扶持的。但他自幼却是个异类,此后幸而有疏长喻的出现,亦师亦友,无微不至,他景牧才幸而没有茕茕孑立一辈子。
但是现在,自己做错了事,这个人也要离他而去了。
他不耐烦看着眼前这样的场景。
“收拾东西,该回哪里便回哪里去。”景牧看着他们,像个局外人一般,冷声道。
他面前的惠贵妃和景淙,以及他身后赶来的景匡,听了他的话,皆愣在原地。
整个屋子静悄悄一片,只剩下惠贵妃压抑的抽泣声。
“二皇兄,你的意思是……?”景淙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怎么,冷宫住习惯了,不愿意搬?”景牧皱眉问道。
接着,他道:“今日日落之前,回你们自己的宫里去。此后再有什么事情,皆听我的安排。”
说完,他转身便往外走。
刚走到景匡身边,他停下了脚步。
景匡站在那里,手里正捏着那本沾了灰的尚书。景牧侧过头去看向他,问道:“会喝酒吗?”
景匡愣了愣,虽几乎滴酒不沾,却仍旧点了点头。
景牧道:“你跟我走。”
这一日夜里,景匡几乎是被宫里的太监抬回到他们的宫殿之中的。惠贵妃爱豪奢,整个宫殿金碧辉煌,无一处不是精细贵重。景匡晕晕乎乎地回了来,几乎像是在梦里。
惠贵妃回来之后,才从下人口中将事情弄明白。原来景牧回来并不是为了襄助景绍,而是已经将景绍和皇后都处死了。他手中有先帝的圣旨,就是下一任的皇帝了。
惠贵妃和景淙便就这般在宫里一直等着被景牧带走的景匡,但是无论从哪里打听消息,都不知道景牧是要把景匡带去做什么。
惠贵妃向来有些宫斗的小聪明,但从来搞不明白这些前朝大臣皇子之间的龃龉。她便只能在这儿等着景匡的消息。
待太监将景匡带回来,她一问,才知道景牧不知怎的,竟带着景匡爬到城头上,喝了一夜的酒。
“匡儿,二殿下可有同你说什么?”
待惠贵妃遣人给景匡喂下醒酒汤,景匡逐渐幽幽转醒的时候,惠贵妃小心翼翼地问道。
景匡想了半天,迟钝地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未同我说。”
——
景牧脚步虚浮地一路从皇宫走回了亲王府。
他如今虽已是储君,那整个皇宫都是他的,但是他却不愿意住永和宫的龙床。
他前世独自在那里睡了那么久,那个地方又空又冷,一点人气都没有。
他抵触那里。
他此时喝多了酒,脑袋里也是晕晕乎乎的。但是他此时也仍旧是清醒的,毕竟那景匡酒量那般差,还和他说自己会喝酒。方才刚入夜,景匡便在城头酩酊大醉,几乎栽倒下去。
景牧便就这么独自在城头上看了许久的星星,继而将那些要送他回家的宫人士兵皆赶走了,自己独自一人,马都没骑,穿过已经到了宵禁时分的空旷街道,走回了自己府中。
待他走到了府门前,便远远看到前头有一盏立在他府门前的灯。
他只道是方才看星星看得眼睛花了,便只顾着往前走。可是越往前,那一豆灯火便越大越亮。走近了,居然是一个人手里拿着灯,挺拔地站在他的王府门前。
景牧摇摇晃晃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人好像见到了他,提着灯笼向他走过来。景牧就这般在朦胧的醉意中,定定地看着这个人走上前来,站定在他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