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到底想说什么?若您找奴婢出来,只是想羞辱奴婢,那么您已经做到了。”她幽幽一笑,泫然欲泣的美眸中星光点点,含着无尽的委屈与凄楚。
单薄的身影似在瑟瑟寒风中颤抖。
如此最容易引得男人动容的一幕,却只换来帝王的漠然一瞥:“朕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还不承认是吗?”
君墨影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你把浅妃引入禁地究竟意欲何为,朕不想知道。但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朕只有一句话——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无论小东西是真没看到还是装没看到,她不说,他不说,这件事就过去了。
“朕放过你这一次,可你若是再敢如此,看朕还会不会这么宽宏大量!”
言罢,他看也没看地上的人一眼,面色如冰地拂袖而去。
殊不知那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剜在怜汐心上,比当年那一场祸事还要来得痛。
“墨、影、堂哥……”
她颤抖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从眼眶里滑落。
前方颀长的身影微微一顿。
可是怜汐等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帝王回头。
“解药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你身上的毒,无需担心。”
最后的最后,她只等来这样一句似关心、却非关心的话,在冷风中飘摇。
梦言舒舒服服地半眯着眼躺在榻上,一手举着个话本子读着,一手往嘴里丢着花生米。
冬阳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想起方才院子里,主子听到两个奴才在说“西阙细作”的事儿,冬阳眼底便充满了忧色。
“娘娘,都是些乱嚼舌根的奴才胡说八道,您别放在心上。”
“恩。”梦言继续盯着她的话本子,神色全然没有一丝波动,“本来就没放在心上。”
冬阳蹙着眉:“娘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儿?”
梦言“恩”了一声:“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我又不聋,怎会不知?”
“那娘娘……”
“为什么装着不知道?”
梦言挑了挑眉,终于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并没有装不知道,只是我知不知道,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影响。”
“可是娘娘您这样,就不怕皇上……”冬阳眼神闪烁,却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暂时还不怕。”梦言笑笑,眸中闪过莹莹烁烁的星辉,眉宇间的神色也突然柔和下来。
“若是他信我,那一切都会像现在这样毫无改变。若是……他不信我,难道我解释两句他就能信了?反正不管怎样,在事情发生之前,我都信他。”
冬阳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直觉得主子是孩子心性,可偏偏这种时候,主子又似乎看得比谁都通透——虽然她不知道这份通透到底好不好。
不争不抢、不哭不闹,给了就拿、不给拉倒。
或许就是因为主子这样的性子和那份全然的信任,才让皇上舍不得伤她半分吧?
冬阳叹了口气。
只希望,皇上永远不会辜负主子这份信任才好。
隔着一堵墙,君墨影看不见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可即便看不见,他也能从她的声音中分辨出那股恬淡的笑意。
心中不由一软。
便是李德通听了那些话,也不由暗暗佩服里头那小姑奶奶。
难怪帝王这么护着呢,瞧瞧这话说的,让人听了多舒畅啊!
就算是帝王,那也是个人啊,是个人就喜欢这种被信任着、被全然依靠的感觉。
想想这么些年,帝王何曾与哪个人交过心?
除了端王爷,还不曾见帝王这般为过谁。此番为了里头那主子,却着实是费劲了心思。
李德通在帝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在跟前伺候,一路走来,帝王在他眼里素来是个冷情之人。
也正是这类人,一旦付出了真心,只怕再也收不回来。
这一晚,君墨影批折子的时候,梦言在他边儿上看话本子。
她也老实,知道这男人不喜欢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个《青楼纪事》和《花间游戏》什么的都老老实实收了起来,捧了本《降魔记》在那儿读着。
内殿中久久无声,两人各自忙着自己手里的事,谁也没有说话。
却不知是不是被那暖炉烤的,淡淡的梨木清香中漾着一股柔和的暖意。
君墨影抬头,就看到梦言身形萎靡地翘着个二郎腿,毫无坐相地倚靠在榻上看书。
想起先前她总喜欢躺着看书的坏毛病,心底不由无奈。
让她别躺着,对眼睛不好,现在这样子,也不知道和躺着有没有什么分别。
摇了摇头,君墨影淡淡道:“明日就要出去了,东西都让人收拾好了吗?虽说天气开始回暖了,但出门在外,保暖的衣物还是多带些好。尤其是你这身子,成天凉的跟什么似的。”
“恩?”梦言正看得欲罢不能,闻言,茫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啊,冬阳好像都收拾好了。应该差不了多少,冬阳这丫头心细如尘,不会疏忽的。”
“你这主子当的也真够迷糊的。”君墨影叹了声。
“得亏碰上冬阳那样的,要是运气不好招了个恶奴,小心被人骑到头上去。”
“这怎么可能?我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吗?”梦言撇了撇嘴,知道这男人是吓唬她呢。虽说在小说里看了不少恶仆欺主的事儿,可梦央宫的人还不至于这么大胆子,敢在皇帝眼皮底下犯二。
“再说了,有你在,谁敢欺负我呢,对吧?”她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君墨影不禁微勾了唇角,这小东西,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拍马屁。
“来,过来。”君墨影放下手头的东西,朝她招了招手。
“干什么?”梦言搁下她翘得老高的腿,笑容靥靥,拍拍屁股朝他走过去,手里还拿着本书一晃一晃的。
那模样,十足就是个拿着书装文艺的市井小混混。
君墨影捏了捏眉心,搞不懂明明就是同一个人,性子怎么就能这么瞬息万变的?
“这个东西,好好收着,可能会有用。”
梦言的视线落在他手心里,赫然一枚金色令牌,刻着一个“免”字。
梦言瞳孔微微一缩,面上的反应不是很大,心里却是极为震惊。
免死金牌。
虽然这只是她的猜测,毕竟她没有见过这个时代的免死金牌长什么样,可单是猜测,就足以让她无法平复自己的内心。
这东西她知道,专门赏给那些有功大臣的,为的就是在出事时候保住一条命。
而她,何德何能?
“发什么愣,还不快接着?”君墨影蹙了蹙眉。
“这是……什么东西?”
“保命的东西。”君墨影也不直说那是何物,像是随便给了她一件首饰似的,淡淡道,“若是哪天有人欺负你,只要把这个拿出来,就不会有人敢对你怎样了。”
他没法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都能看着她,这是他唯一想到的不让母后随便动她的办法。
梦言强压下心头愕然,故作轻松地问道:“那些人里面,也包括你吗?若是有朝一日是你欺负我,是不是也能用这个?”
“恩。”君墨影点头,过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朕不会欺负你的。”
“那好吧。”
梦言吁了一口气,柔和了眉眼,弯唇一笑:“既然这么好用,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她伸手,甫一沾上那块金牌,掌心一膈,金牌就猛地被人塞入手中,顺带着裹住她的手。
而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扯过,脚步仓惶地摔在男人身上。饶是梦言胆儿肥,这会儿也不禁被吓得心跳漏了一拍。
“你就不能不搞突然袭击吗?”她愤愤咬牙,瞪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君墨影眉尖一挑,只道:“没忍住。”
“……”
梦鸣宫。
“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太后出神地盯着眼前那张满地繁华开遍的画儿上,一遍遍地吟着这两句诗,保养得当的手颤抖着覆在上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前她是皇后,如今她是太后,她这一生平坦令所有人艳羡——当然,不包括后宫里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过凭她的本事,也不是不能应付。
只可惜,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却从未能达成。
入宫之前,她也曾怀揣着一颗少女之心。
还记得第一眼见到先帝的时候,她就被深深地吸引了——先帝本就俊逸出尘,加之身上那股傲然王者之气,那样完美的丈夫,哪个女人见了不动心?
可她却忘了,并非她爱了,对方也一定会给予同等的爱。
说真的,其实她也没奢望过。
毕竟,嫁进帝王家,谁还敢奢望一份爱情?
只是她没想到,先帝并非无情,反倒还是个情种,只不过重情的对象不是她而已。
眼前这一幅,是先帝留下的唯一画作,没有半个人影,却处处芳菲、遍地而居。
是想说明那个女人是他世界里的全部么?
太后弯唇,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旋即又是痛心。
她万万没想到,皇上不止继承了先帝的风姿与才华,同样的,还有那颗情种的心。
终于到了出宫狩猎的日子。
皇家御辇,官员私驾,长长的车队,后边还跟着浩浩汤汤的随行兵士。
马车里,梦言懒洋洋地倒在君墨影腿上。
本想一边啃点心一边看看小说,可刚一躺下,手里的话本子就被男人抽走了。
梦言掀起眼帘,瞥了他一记。
见他正用一种凉飕飕的眼神盯着自己,梦言耸耸肩,“行了行了,我不看还不行吗?瞧你这眼神儿,都要吃人了。”无奈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要是再敢这样,朕倒不介意见一回吃一回。”
“……”
“我要养只老虎!”梦言愤愤道。
“你说的随我喜欢,这次去狩猎,你给我找只凶猛的大老虎来。”看这男人还敢欺负她!
君墨影嗤然一笑,轻飘飘地扔出两个字:“不准。”
“为什么?”
“在宫里养那种东西,你是嫌打你主意的人太少?”
先不说宫里的规矩能不能允她养,那种危险的畜生,若是随便磕了碰了宫里的人,那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有她好看的。
就算他护着,母后那边也不好交代。
或者那猛兽干脆把她给伤了,那还不得悔死他?
“你嫌弃我了。”梦言扁扁嘴,换了表情,一脸凄凄楚楚地看着他。
君墨影眉毛直跳:“朕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哼,你肯定是觉得我烦了,所以才会这么说。我成天给你惹事,你现在还能勉强有点耐心,再过段时间肯定就不耐烦我了。”梦言抽了抽鼻子,说着说着眼睛里就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衬得一双亮闪闪的星眸愈发莹烁,莫名让人生出一股想要狠狠欺负她的冲动。
喉结滚动,君墨影眸色一闪,立刻错开视线不去看她。
该死的!
不能怪他怎么要她都要不停,只能怪她自个儿太勾人,随便一个眼神就像只妖精似的。
君墨影一遍遍在心里复述这则论断。
“不会!朕的世界里只有看得上和看不上两种可能,一旦看上,哪怕再艰难曲折,朕也不会放弃。这一点,以后你就知道了。”
窗枢上镂刻着梅花图案的隔栏,精致的花纹配上高贵的紫檀木纹理,奢华异常。
随着马车的颠簸,明黄的织锦云纹帘子轻轻荡开,漾出层层涟漪。
梦言微眯着眼,莫名地看着他。
窗外的夕阳斜射进马车里,淡金色光晕打在他背后,白衣出尘,风姿绰约,就好像那些光华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笼罩在这柔和的暖色中,他就如神祗一般,褪了傲然的肃穆,多了几分神圣的冷贵。
梦言笑笑,在心里默数“一二三”,突然没有任何支持力地支起身子,猛地撞向他棱角分明的下颚。
吧唧一口,又重又响。
君墨影明显一愣。
“快抓着我!”
还不等他从这份愕然中反应过来,忽闻这急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意识地将她捞了个满怀。
梦言吁了口气,靠在他身上咯咯咯地娇笑不止。
君墨影脸色一沉:“笨东西,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扶着点儿,摔了怎么办?”
“这不是有你抓着我吗?”
梦言的脑袋埋在他胸口,一蹭一蹭的像只撒娇的猫儿:“再说摔回去也就摔在你腿上嘛,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天知道她刚才是被哪只鬼迷了哪门子的心窍,见不得这男人不苟言笑的样子,唯一的想法就是打破他那张淡然疏离的面具,把他恶劣的本质揭露出来,完全忘了别的茬儿。
“要是马车刚好在这时候颠一下,等你被甩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痛了。”君墨影还是板着脸。
梦言撇撇嘴,哪儿有那么巧?
尽会骗她。
“你不让我养老虎,那我养只狼崽子总成吧?要是驯养得好,一般都不会乱咬人的,说不定还很忠诚呢?”梦言决定退而求其次,软下语气好好跟他商量。
小猫小狗什么的,她倒是宁可不养了。
一方面太普通,她没太大兴趣,一方面她觉得那些袖珍小动物不适合她霸气威武的形象。
君墨影没说话,就这么眯起眼一个劲儿盯着她瞧。
梦言果断从这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看出了他不乐意。
“说好的随便我,现在我喜欢啥你都说不成,分明就是寻我开心的嘛!早知道当初你别哄我呀,现在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真是讨厌!”
梦言撅着小嘴,一头撞在他胸口。
不过没像意料之中地撞疼他,倒是先把自己的脑门儿撞红了,“嗷”的一声叫唤出来。
奶奶滴,这男人是铁板做的吧!
“胡闹!”君墨影沉着声音,严厉道。
当初确实说了随她喜欢,可他哪儿知道这小东西口味这么独特,不喜欢猫猫狗狗的也就算了,甚至连兔子、狐狸也不说,直接就跟他要巨型猛兽了?
正常人谁能事先想到!
可是看着她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君墨影又觉得心里的一角坍塌下来,软得不像话。
“乖,咱们不养那些凶猛的,要是不小心被它们咬上一口多不划算。朕给你找些好的,银狐、火狐,哪怕是麋鹿、羔羊,都行,好不好?”
小心地用掌心揉着她红通通的额头,君墨影轻声细语,言辞间带着一股诱哄的意味。
梦言怒瞪他,不满意也改变不了这个既定的事实好吗?
长途跋涉,终于到达边境的皇家狩猎场。
侍卫们安营扎寨,奴才们整理营帐。帝王带着几位官员前去巡视,梦言则留在营帐休息。
此时已入早春,草木都冒出了青绿色的嫩芽儿,一派生机勃勃。
梦言刚到这儿的时候就觉得空气不错,这会儿也不禁想出去透透气。
走了一小段路,最后停在一片视野开阔的地方,身后不远处就是他们的营帐。
她也不怕出事儿,反正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随便喊一声就会有人赶来。
“小七……”
刚想坐下歇会儿,忽闻身后一道惊讶的男音传来。
带着些许疑惑不确定,更多的却是掩藏不住的激动与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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